我只去三五日,等病好了就回來,你做出這種窩囊樣子作甚?”
多順涕淚交加,說什麼就是不肯放手,豫親王無奈,只得答應讓他同去大佛寺。
大佛寺原是仁宗皇帝禪位後的修行之處,歷年來為皇家禮佛之地。百餘年來又歷經擴建,樓臺佛閣愈見宏偉壯麗,寺中更有一尊白檀大佛,高達八丈,頂天立地,寶相尊嚴,號稱天下奇觀,寺亦因此而得名大佛寺。
豫親王帶著多順,輕騎簡從出了城,待至西覺山下寺門,但見雲臺高聳,石階如梯。就此上山去,黃昏時分天氣陰霾欲雨,而大殿佛閣巍峨,寺中處處點著藥草薰香,飄渺的淡白煙霧繚繞在殿角,飛簷上所懸著銅鈴,被風吹得泠泠有聲,宛然如磬。
主持智光法師親自率著小沙彌將豫親王迎進寺中,大佛寺素以秋景最盛,有西京三奇之譽,“三奇”便是指寺中楓濃、桂香、竹海。寺後山上原是數頃竹林,碧篁影裡,風聲細細,纖葉脈脈,中間刳竹引得溪流宛轉,水亦沁翠如碧。雖以甬石為道,但蒼苔漫漫,只聞溪聲淙淙,其聲似在道左,又忽在道右,一路伴人迤邐而行,過了一道竹橋,才見著碧杆森森,掩著一帶青石矮牆,似是數重院落。
第十九章,清歌莫送秋聲去(4)
豫親王雖然數次來過寺中贍佛,卻從未曾到過寺後,見此幽靜之境,不由覺得肌膚生涼:“西長京內竟還有如此境地,若是於此閉門靜坐,可令人頓生禪意。”
風吹過竹葉漱漱如急雨,智光法師微笑道:“王爺果是有緣人。”遙遙指點院門之上,但見一方匾額,字極拙雅,卻正是“此靜坐”三字,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豫親王注目那字跡片刻,道:“這彷彿是勝武先皇帝的手澤。”
智光法師道:“正是。勝武先皇帝為皇子時,因生母敬慧太后崩,停柩本寺,勝武先皇帝曾在此結廬守孝三年。”
因是先祖帝手澤,豫親王整理衣襟,方才恭敬入內。待進得院中,但見木窗如洗,几案映碧,滿院翠色蒼冷,一洗繁華景象。院中不過數莖梧桐,倒落了遍地的黃葉,堆積砌下。砌下雖仍是磚地,但蒼苔點點,如生霜花。而舉目望去,唯見修篁如海,仰望才見一角天空淨如琉璃澄碧。豫親王不由道:“居此讀書甚佳。”智光法師但笑不語,命小沙彌在廓下煎了藥茶,他頗知藥理,親自替豫親王把脈,沉吟道:“王爺這病倒不似疫症。”
豫親王道:“是與不是,眼下滿城大疫,總不能連累了旁人,所以我就來了。”
智光不由合什道:“王爺此為大慈悲心,必有果報。”
此處地僻幽靜,西牆之外忽傳來女子嚶嚶泣聲,清晰可聞,豫親王不由大覺意外。僧家禪地,如何會有女子哭泣之聲,況且幽篁深處,露苔泠泠,更令人疑是耳誤。
智光道:“西側修篁館內住的是幾位宮裡的女居士,亦是因病移入此間來。因王爺今日前來,故而貧僧命人替她們另覓下處,想是因為挪動不願,故此哭泣。”
豫親王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在此養病的宮女。聽那女子哭得悲切,心中不忍,道:“罷了,由她們住在這裡就是。”
第二十章,初聽中夜入梧桐(1)
豫親王雖然如此說,多順卻老大不願意:“住得這麼近,過了病氣給王爺可怎麼得了?”
豫親王道:“我也是病人,怕什麼病氣?”
多順不敢回嘴,見小沙彌煎了藥茶來,忙接過去斟妥,又晾得微涼,方才奉與豫親王。智光法師道:“寺中只有齋飯,每日遣小徒為王爺送來,只是要委屈王爺了。”
豫親王道:“哪裡,入此方外勝境,打擾禪修,已經是大大的不該了。”
因為已近晚課時分,智光便告辭先去。豫親王送他出簷下,但見暮色蒼茫,翠煙如湧,萬千深竹如波如海,而遠處前寺鐘聲悠遠,隱約可聞,一時竟有不似人間之感。唯覺得清氣滌襟,風露涼爽沁人心肺。
待得掌燈時分,果然有小沙彌送來飯菜。禪房簡陋,點著一盞豆油燈,昏黃的燈下看去,不過白飯豆腐,另有一碟豆芽炒青菜,雖然清湯寡水,豫親王倒吃了一碗糙米飯。反倒是多順苦愁眉臉:“這飯裡頭不知道是米多還是沙多,吃一口硌一口沙子。”
豫親王笑道:“心中有沙,口中便有沙,心中無沙,口中自然沒沙子了。”
多順哭笑不得:“王爺,您還有閒情逸致打禪。奴婢雖然是個沒見識的,但也跟太妃娘娘們來過幾回大佛寺,也在這廟裡吃過幾次齋,哪次的齋菜不是三菇六耳、瓜果蔬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