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曩事。忽問曰:“予來幾日矣?”郡主曰:“六十有二年。”郡馬曰:“勿相戲。憶與卿定情時,潛以指甲搔背癢,卿匿背仰臥,於驀起而就之。卿笑曰:“儂欲保棧道,特使汝度陳倉矣。‘回思此景,宛然如昨。”郡主笑曰:“此君兩月前事,故言之歷歷。以妾視之,如絳縣老人對甲子矣!”
戴嗒焉若喪,低首籌思,忽懷鄉土,因乞與郡主同歸。郡主曰:“山川既異,歲序亦殊。君請暫歸,妾不能偕也。”明日,以朝政委諸阿英,束裝作歸計。郡主餞別於宜春殿,泣曰:“妾已暮年,旦晚或填溝壑。如不以白頭見棄,願一來。”繼而曰:“轉瞬百年,來亦恐無濟耳!”阿英亦牽次泣下。戴大悲,戀戀不忍去。聞朝臣盡候送於哀蟬驛,不得已垂淚而別。
比及家,見身僵臥榻上,家人環集省視。岸然登榻,豁焉而蘇。問諸家人,曰:“君醉死兩月餘矣!”戴大呼異事。因有重來之約,輾轉不釋於杯。
後三月,復夢入其處。問郡主。曰:“死已八十餘年。今葬於翠螺山。”比問阿英。曰:“仙矣!”問舊所御妾媵輩,曰:“盡亡矣!”朝臣相見,無一識者,遂鬱郁而反。
醒而嘆曰:“百年富貴,傾刻間耳;世有達者,不當作如是觀哉!”重閱《山海經》及《搜神》、《述異》諸書,俱無其說。囑予記之,以質世之好談荒誕者。
鐸曰:仙家有縮地法,不聞縮年法也。然麻姑雙鬢,一半成霜,青牛老子,已頹然曳杖矣。壺中日月雖長,一彈指頃耳,齊彭殤之論,洵非妄作。
蜣螂城
荀生,字小令,竟體芳蘭,有“香留三日”之譽。偶附賈舶,浮槎海上;忽腥風大作,引至一島。生舍舟登岸;覺惡氣燻蒸,梗喉棘鼻,殊不可耐。正欲回步,忽見一翁,偕短髮童談笑而來。見生,大駭曰:“何處齷齪兒,偷窺淨土?不怕道旁人嚇煞!”生怪其臭,退行三四步,遙叩姓氏。翁亦以手擁鼻;遠立而對曰:“予銅臭翁孔氏,此名乳臭小兒。因慕洞天福地,自五濁村移家於此。蒙鮑魚肆主人見愛,謂予臭味不殊,薦諸逐臭大夫,命司蜣螂城北門管鑰。汝遍體惡氣,若不早自斂藏,將流染村墟,鬱為時癘,其奈之何!”生欲自陳,翁與短髮童大嘔不止,蒙袂疾趨而去。生大異,欲徵其實,以兩指捺鼻而行。見一處,盡以糞土塗牆,四面附蜣螂百萬,屹如長城。生振襟欲入,忽聞城中大譁曰:“瘴氣來矣!速取名香闢除戶外。”生遙睨之,牛溲馬勃,門外堆積如山陵,生益不解,忍氣竟入。見生者,狂奔駭走,不顧而唾。生亦惡其穢,反身而遁。眾喧逐之。生失足墮圂藩,撐扶起立,懊悶欲死。而眾已追及,欲縛生,遍體摩嗅,自頂至踵,忽大驚曰:“何頓薌澤若是,真化臭腐為神奇矣!”急謝過,引生居客館。廁石作階,溝泥壁。庭下有一池,色如墨,生解衣就浴,愈濯愈臭,且漸透入肌裡。生急起,仍取舊衣著之。
翊日,有富商馬通家招飲。延至一堂,顏曰“如蘭”,旁有一軒,曰“藏垢”,軒以後曰“納汙書屋”。筳上無他物,餒魚敗肉,蔥灤蒜菹而已。生自浴後,亦漸不覺其臭,大啖之。已而自探其喉,穢氣噴溢。主人鼓掌而笑曰:“氣佳哉!蕉蕕可同器矣。”孔翁聞其事,不信,訪於客館。見生,愕然曰:“君真沾己自好人也。舊時羶行,糞除盡矣!”遂與訂莫逆交。生恐賈舶久待,詣孔翁告別。翁張筳餞之。引入後室,見三十六糞窖,森森排列,窖中金銀皆滿。翁取赤金數錠以贈。並喚一女子出,蓬頭垢面,而天然國色,翁笑曰:“此阿魏,即蒙不潔西子後身也。君無室,盍挈之行。”生拜謝,捧金挈婦,辭別還舟。
賈人失生半月,維舟凝待,遙見生來,大喜。甫登舟,穢氣不可近。陳金几上,尤臭不可堪。及阿魏登舟,萬臭盡闢,眾心始安。後歸家,生偶遊街市,人輒掩鼻而過。惟與阿魏居室,則不覺其臭。出所贈金易諸市,人大怒,擲而還之。三年,阿魏死,生所如不合,鬱郁抱金而沒。
鐸曰:“蜣螂抱糞,人惡其穢。而轉之金顏篤褥中,適速之死耳!以是知生於香者,亦必死於臭也。紅粉長埋,黃金失色,止剩個臭皮囊,無從洗滌矣。哀哉!”
鬼嫖
五弟芷生,癸卯登賢書第一。丁未歲,計偕北上,夜投富莊驛旅舍。客滿,借宿村莊。時月浸破簾,風鳴敗紙,伏枕不能成寐。起步前庭,轉入後舍,見荒園廣可三畝。有禿鬢嫗,蹣跚樹下,高語曰:“今夜風月頗佳,客中兒必有作青樓夢者,盍召之來!”己而群豔坌集。嫗作微怒曰:“汝等日坐閨中,賭樗蒲,嗑瓜子,長恁嬌惰,爾娘喝朝露度長日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