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場面了。
轉念到此,憂從中來,失聲說道:“不行!我得跟她說!”
※ ※ ※“我們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家,落到今天這一步,回不得家鄉,進不得祠堂,你倒說說看,究竟為的是什麼?”
藹如聽出口風不妙,不敢介面。只有意裝得心無城府似地說:“娘,你的話什麼意思?我不懂。”
“你是有意裝糊塗!從這上頭就可以看出來你的心虛。”李婆婆緊接著說:“人生在世,不是圖名,就是圖利;如果兩樣都落空,你就未免太對不起你自己了。”
藹如有些惱了,“娘,”她說:“你又不會喝酒,怎麼盡說些莫明其妙的醉話?”
“也不知是我醉,還是你醉?”李婆婆“吧唧、吧唧”地盡吸著菸袋。她有句話想說而不忍說;不說卻又不甘心,所以一面吸菸,一面不斷地嘆氣。
“真是!高高興興到家,也不知遇見什麼了,一下子變得這樣子!”藹如突然有所醒悟,拉長了嗓子喊:“小王媽!”
“你找她幹什麼?”李婆婆很關切地問。
這一下等於證實了藹如的想法不虛,便故意不理她母親,仍是大聲地喊:“小王媽、小王媽!”
“你幹嗎?”李婆婆的聲音也不好聽了。
“我得問問她,”藹如憤憤地說:“她倒是在你跟前搗了什麼鬼?”
“不用問她,問我就是。”李婆婆沉著臉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就不懂,平時你的眼界也很高;為什麼平平常常的一個蘇州人,就把你迷得連娘都認不得了!”
這就是李婆婆想說不忍說,而終於說了出來的一句話。愛之深,望之切,不自覺地將話說得重了些,以致傷了藹如的心。
她不吵也不爭,只是賭氣;悄悄走回自己臥室,關緊房門,任誰呼喊都不理。
這一下可把小王媽急壞了!她們母女倆在說話時,她在門外聽壁腳,所以盡知原委。本是好意,不料惹禍,心裡怨恨李婆婆處置不善,卻又不好埋怨;就算埋怨,無濟於事。最讓她著急的事,這晚上由張仲襄為頭,“羅漢齋觀音”回請洪鈞和萬士弘。眼看紅日西沉,客人都快到了,如果藹如仍舊鬧彆扭不出房門,這個局面豈不大僵特僵?
說不得只好自己去賠個小心,去到房門外面,低聲下氣地喚了兩聲:“小姐,小姐!”她說:“是我多嘴不好!回頭要打要罵都由你,好歹起來洗創臉、換換衣服。別叫客人看笑話!”
前面都說得很動聽,唯獨最後一句話說壞了;藹如大起反感,隔著房門,冷笑答道:“自己要鬧笑話,就不要怕人看。”
“小姐,小姐,你又錯會我的意思了!”小王媽著急地解釋、央求,然而無用。
“愛珠,”李婆婆可也有些動氣了,走來大聲說道:“你平日自以為最講理,看來糊塗之極!家裡大大小小得罪了你,萬大爺他們那班客人莫非也得罪了你?憑什麼來看你的嘴臉。”
藹如確是很講理的人,覺得這話不錯;不過心裡的氣,還是未消。略想一想,霍然而起,踏下床來,開了房門說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吃了這碗飯,不能不招呼花錢的大爺。從明天起摘牌子!不吃這碗飯了,行不行?”
一頓搶白,將李婆婆氣得發抖。小王媽見此光景,急忙攙住她說:“小姐的氣話,你老人家別當真。你看,還是你老人家厲害,兩句話就把小姐從床上弄起來了。”
做孃的自然要顧大局,忍住一口氣不與女兒計較。藹如當然也不免心存歉意;雖然胸口還耿耿然地不舒服,到底不好意思再發脾氣。叫阿翠打了臉水來,淡掃蛾眉,薄施脂粉,換一件顏色花樣都很素雅的衣服,閒坐候客。
客人中,張仲襄最先到,一坐下來先問洪鈞:“昨晚醉得怎麼樣?”
藹如據實答道:“到半夜才醒。”
“還好,還好!”張仲襄笑道:“爛醉如泥到天亮,辜負良宵,那就大煞風景了。”
藹如知道他這句戲謔之詞中,包含著怎麼樣的一種想法。她的感覺在羞澀之外,更多的是不安和不甘,張仲襄完全誤會了!但很難分辯,如俗語所說的“越描越黑”,越分辯似乎越顯得情虛。藹如唯有報以無可奈何的苦笑。
“人呢?”張仲襄又問,“回衙門去了?”
這也是問洪鈞。藹如覺得是一個解釋的機會,便從容答道:“你是問洪三爺?他起課卜卦,玩了大半夜,到天亮才睡,中午才起身,匆匆忙忙趕回衙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