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老百姓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精通八卦的京郊名剎“碧雲寺”的老主持青崖大師在八卦盤上沒有算到天象與人氣的什麼變異,卻在盤面上靈悟到南方一股祥氣正朝京都而來,他剛剛自語了一聲“嗯,近日有稀客從南邊來。”跟著他的臉色大變,原來一股黑障邪氣直逼祥氣,兇象險聳。大師銀白色的壽眉情不自禁地痙攣了下,一雙大眼微合,手裡急急捻動著佛珠,心下禱唸道:“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初五這天,鋪天蓋地的黃色天幔不知被何方神力輕輕掀了去,一宿之間杳無蹤影,還了個清和日麗給北京城,大街小巷恢復了往日的活力,死寂的都城重又熙熙攘攘了起來。在南門城樓接受入城盤查的人群裡,站立著幾個浪跡形骸的布衣書生,年歲大多三十走尾,四十蹭邊,他們各自身背畫禳行裝,有的手提紙傘,有的臂挎斗笠,有的手裡還拖著一根打狗棍。他們就是日後與李禪、李方膺、羅聘一同以“揚州八怪”揚名於世的畫壇怪傑鄭板橋、金農、黃慎、汪士慎、高翔。板橋那天教畫於表妹一姐,鬼使神差動了情,偷吻了表妹卻又讓家妻窺見,私情漏了天窗,雖說妻子阿蓮知書達理沒撒潑,但她暗自泣淚,一連多少天不說話,也讓板橋夠難堪的了,更讓他不能在家呆下去的是,他夫妻間的隔閡在一姐一無所知,她如同以往孩子般纏著板橋教書學畫,阿蓮遷怒於板橋卻沒怪罪一姐,依然笑臉相迎,和言相處,到了與板橋*的時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這樣的生活氛圍板橋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他找了個由頭辭了學堂的職跑到揚州城跟金農他們說他要進京,說是即可遊歷沿途風景名勝,又可到人才薈萃的京都學得畫藝,哥幾個哪知道板橋骨子裡是為了逃難這一說呢,他們久困揚州,只覺得天地小了,也想出去走走看看,不須板橋鼓動他們就合議相應,於是有了他們的北上之行。
“哈,這就是北京城?黃乎乎一片,夠髒的了,哪比得揚州清秀柔美。”瘦削矮小的鄭板橋舉起手中的打狗棍指點著周圍毫無顧忌地打趣道,“你們再看京城的大姑娘,怎麼個個都是山高馬大,粗眉大嘴的?”鄭板橋在哥幾個當眾是最活潑的一個,樵細的長辮突出了他思之過度的腦門,尖削的下巴,稀疏的唇須沒一點大丈夫的氣慨,身高不過五尺,乍看上去,毫不起眼。但細細觀之,高聳的鼻樑補足了他男性的剛毅,緊繃繃的單眼皮下一雙藏鋒的大眼顯得格外的奪人,聞之他無處不有的蠱惑性的言談,見之他無處不在的敏捷過人的舉止,無人不對他刮目相看了。
鄭板橋善意的謔笑驅散了大夥的倦意,他們七嘴八舌地說開了自己的見解,聽他們熙嚷的南方口音,又是那麼一幅怪特的模樣,脾性憨厚的北人禁不住都將目光送了過來。性格持重的黃慎用手中的雨傘悄悄搗了搗興奮不已的鄭板橋:“禍從口出,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黃慎的聲音雖不大,但哥幾個都聽到了,相繼謹慎地斂住了口舌。鄭板橋一雙靈活的大眼覷了下週圍,訕意地朝黃慎作了一個鬼臉。
黃慎是福建寧化人,家父早逝,十八歲新婚那年就擔起了養家的重負,聽人說揚州是個用字畫就能淘金的好地方,他辭別了老母新妻,獨身去了揚州。臨行前,老母親囑人放倒了門前的一棵老癭樹,用樹疙瘩雕了個木瓢交給了他,說是荒嶺野外的喝個水方便。領悟老母的深意,黃慎從此自號“癭瓢子”,與鄭板橋他們熟識之後,哥幾個都戲稱他“黃老瓢”。說起他和鄭板橋他們相識,那還真是一段緣份。黃慎有三進揚州的奇特經歷,初進揚州他聽一個同行的老船客說,畫師要想在揚州地面上立足,畫好字不好,就好比一塊不起眼的抹桌布,充其量只是個佃傭。黃慎聽了這話,二話沒說就下船走了,連個揚州的城門都沒見著。在外輾轉三年後,書法有了造詣的黃慎二進揚州,這次他多了個心眼,摸底探路他在南城門溜進了一家裱畫坊,沒見僧人面,先拜佛觀音,見識見識揚州畫師們的大作再作計較。那是一個陰雨天,裱工們的衣衫物什放在炭火上烘烤,沒掛正點的衣衫落在火盆裡,燃著了衣架,幸虧遇上了溜進裱坊的黃慎。黃慎救了裱畫坊,也救了鄭板橋他們存放在裱坊的大批字畫。也是感恩吧,高翔將黃慎引薦給了自己的恩師,時下最富盛名的大畫僧石濤。石濤得知黃慎的經歷,笑了一下隨意地說道:“老僧這裡有個楹聯,有上聯沒下聯,上聯是‘水底日為天上日’,你能說出它的下聯嗎?”黃慎想了多半晌答不上來,在黃慎身後就座的鄭板橋急了眼,悄聲道:“‘眼中人是面前人’。”黃慎雖說聽到了鄭板橋的提示,但他還是誠實地搖了搖頭。
石濤睜開微合的眼,平緩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