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她看了看左右兩邊的薔薇地,笑的更歡了。低下頭,露出很好看的酒窩:這兩片薔薇花,是一個姓楊的人種的嗎?
孩子點點頭,呃了一聲,或許是因為想起老爺子之前像鬼一樣消失的場景。
那個姑娘再次笑著摸摸他的頭,然後踏著輕快地步伐向村裡走了。我無意識的跟隨著她,像村裡去了。然後,便聽到許多人在喊:楊老爺子走了!楊老爺子走了!
家家戶戶的人都從屋裡走出,帶著驚詫與茫然的神情。
那個女人也在驚愕,連步子也更快了一些。她越過無數不認識的人,走進了一個院子。
院子裡,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棗樹,樹上每年結出了棗,都被村子的孩子,用磚頭,用樹枝,用木棍給砸下來。有很多時候,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會越過高高的枝杈,落進他的家裡,接著發出啪的一聲響。那是他的屋頂磚瓦,又被砸壞了的聲音。
但孩子從來不怕,因為他從來不會因為這件事而責怪。他總是在聽到聲音後,樂呵呵地一手夾著煙,吐著大大小小的菸圈,從屋裡走出來,然後衝這群小夥伴輕笑一句:小頑皮猴子,等著……
孩子們等來的,是他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竿,然後打下了無數顆甜滋滋的棗兒。
有時候,一些孩子會拿著棗,一邊吃一邊看著老爺子吐眼圈。也有時,會問他一句:楊爺爺,這煙好抽不?
他笑著拍了拍孩子們的頭,說: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
也有很多次,他會突然把煙放在手裡看著,安靜又沉默的看著。臉上,總是充滿了迷茫,就像是魂丟了。
棗兒有青有紅,紅的甜,而青的……有種澀,有種酸,有種念。那是懷念,是一種思緒。
院子裡的人很多,一堆堆的白布發出呲啦呲啦的聲音,那是村裡的女人們在做孝布。白色的粗布被撕成了一條條,縫成了一件件。很多老人看著那堆放整整齊齊的孝布,一邊嘆息著,一邊拿起來穿在了身上。他的靈堂,就設在院子裡。
或許是因為太突然,沒有棺材,我看到他還穿著那鏤著青絲花紋的藍布鞋,就躺在靈堂裡。
我又看到了,一個美麗的女人,站在靈堂門口,安靜地看著,一動不動。我想,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誰,但沒有任何人會反對她為老爺子憑弔。
她的美,在村裡引起了轟動,很多男人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那是因為驚豔與渴望。很多女人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那是因為羨慕與嫉妒。
院子裡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一大堆人蜂擁著從外面進來。然後,便是一堆人扛著花圈靈幡什麼的進來了。
我聽到,那幾個衣裝筆挺的人說:這事兒,一定得通知所有人,把附近村的人也都給我通知到。縣裡面的領導馬上就到,你回頭跟張書記一起去接一下。還有,靈棺的事,一定要弄好,最好的材料最好的木匠最短的時間,不能耽誤出殯。這件事,縣裡很重視,據說連市裡省裡,都有領導要來。辦不好,你我都得下臺。旁邊的人連連點著頭,一臉認真,像個學生。
這時,那幾人都看到靈堂前站著的女人。他們愣了一下,隨後有人問:這個女人是誰?
誰也回答不上來,之前問話的孩子就在一旁,不知哪來的勇氣,喊了一聲:她認識楊爺爺,從外面來的!
那幾個人又愣了一下,互相看看。之前說話的那人低聲和周圍的人說了幾句,一行人誰也沒上前問話,都站在靈堂前只看著。唯獨那孩子,跑到他的靈堂前,看著他穿一身晴綸布料,裁剪得體,邊緣繡著一縷縷花紋的衣裳。
他就躺在那,我看不到他的臉,只能見到那雙常年因為抽菸而泛黃的大手。
孩子走到仙女姐姐的身邊,看看她,再看看他。姐姐,你是楊爺爺的孫女嗎?他問。
她笑了,這是她第一次在靈堂前笑,也僅這一次。
不是。她回了這兩個字,隨後牽起孩子的手,帶著走到他跟前。她就那樣看著躺在靈床上的他,一動不動,臉上笑著。可笑著笑著,淚就流下來了。
那微鹹的東西,落了眼眶,落了鼻樑,自下巴滴著滴著,就落到孩子仰著的臉上了。
很涼,也很香。
或許那孩子從來不知道,人眼裡流出的東西,是可以散發香味的。
就如同沙子進了蚌的肚子裡,時日久了,就成珍珠了。
所以,他有些吃驚的摸著臉上的淚水,帶著好奇的目光審視著這一切。
我來晚了……她忽然說。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