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義?經胡永合又一番鼓動之後,少安的心再一次熱起來。
去它媽的,什麼事倒不是人乾的!幾年前,他能想到他弄起這麼大的攤場?可是現在不是弄得轟隆隆價把石圪節都震了?也許永合說得對!不能滿足一輩子當個土財主,也不能只在石圪節有點名聲;而應該把事幹得響州震罷!。
於是,他馬上回去對妻子說了他要去省城的事。秀蓮一個婦道人家,她會把要賣的磚瓦數得一塊不差,但對生活中如此重大的抉擇,卻兩眼黑黑,當不了丈夫的參謀。這事只能由丈夫自己來決定。少安也知道秀蓮出不了啥主意,他只是尊重她,徵求她的“意見”。
妻子一放話,他便把磚瓦廠的事委託給一個可靠的師傅,就和永合一塊動身去省城了。
我們姑且不評論這件事的可行與否,也不談另有所謀的胡永合;僅就孫少安來說,這件理也暴露出初發達起來的農民的一種心態。一方面,普遍的貧困所引起的社會紅眼病,使他們象傳統的財主一樣不願“露富”;另一方面,自身長期社會地位的低下,又使他們不甘心寂寞無聞,產生了強烈的出人頭地的慾望。兩種心態都情有可原,不必指責。
需要指出的是,財富和人的素養未必同時增加。這是一個文化粗淺而素養不夠的人掌握了大量的財富,某種程度上可是一件令人擔心的事。同樣的財富,不同修養的人就會有不同的使用;我們甚至看看歐美諸多的百萬富翁就知道了這一點。毫無疑問,我國人民現在面臨的主要是如何增加財富的問題。我們該讓所有的人都變成令世人羨慕的大富翁。只是若干年後,我們許多人是否也將會面臨一個如何支配自己財富的問題?當然,從一般意義上說,任何時候都存在著這個問題。人類史告訴我們,貧窮會引起一個社會的混亂、崩潰和革命,巨大的財富也會引起形式有別的相同的社會效應。對我們來說,也許類似的話題談論的有些為時過早了。不過,有時候我們不得不預先把金錢和財富上升到哲學、社會學和歷史的高度來認識;正如我們用同樣的高度來認識我們的貧窮與落後……
我們的少安此次省城之行,準備破費自己剛積累下的那點錢去投資拍電視劇《三國演義》,最少也屬於一種盲目行為。我們知道,一年前,他還在破產的泥淖中絕望地掙扎。抹不開胡永合的情面是事實。但在他本人內心深處,也不是沒有一些淺薄想法——用錢買個虛名或者企圖用小錢賺個大錢。他不想想,電視臺的錢就那麼好賺?現在有多少國營單位和一些響馬式的幹部,用“贊助”、“合資”一類的誘餌來套弄象他這樣的一些淺薄的“萬元戶”!
但孫少安既然踏上了進軍省城之路,心情倒很有些激動。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也應該公正地讚揚他的勇敢的進取精神;不管盲目還是失敗,只要敢出徵的將士,就應該受到敬重。
胡永合和他商定,到黃原時兩個人在他哥胡永州那裡住一夜;到銅城時,再拐到大牙灣捎帶著看看少安的弟弟。少安也很想見見少平了——弟兄倆見罷面已有好長時間。胡永州如今還當他的包工頭,在北關為一家公司蓋樓。我們知道的那個可憐的女孩小翠已被他一腿踢到東關暗娼的行列中,最近又為自己物色了一個仍然只有十六歲的小女孩陪他睡覺。
胡永州大方地在黃原街上最好的餐館請弟弟和少安吃了一頓酒席。席間,少安從胡氏兄弟的言談中,才知道他們在南面一個地區當專員的表兄弟鳳閣,因為水災問題,官被撤得一乾二淨。這兄弟倆在飯桌上大罵了一通他們雙水村當大官的田福軍。少安當然不解其中之意,只是吃菜喝酒,不插一句話。
第二天,他們就坐汽車下了銅城;然後在車站廣場又買票搭乘東去的一輛運煤車的悶罐客箱。拐到了大牙灣……哥哥意外地來到煤礦,使少平大吃一驚。
不過,他很快弄明自,不是家裡出了什麼災禍。那個家時至今日也常叫人提心吊膽——對突降災變的心理恐懼象遺傳病一樣在他身上紮下了根。
隨哥哥而來的另外一個人也叫孫少平吃了一驚;因為他把這個人認成了他曾揍過的包工頭胡永州。他也很快弄明白這不是胡永州,而是胡永州的弟弟胡永合。儘管如此,他對這個胡永合一見面就反感。因為是哥哥的朋友,他才竭力剋制著厭惡情緒,裝出一副熱情的樣子,請他們吃了飯,又把這傢伙安排在礦招待所的一個單間客房裡。他和哥哥晚上要拉話,就共同住了一間兩張床位的房子。
吃過晚飯,胡永合早早就睡了。儘管一路上孫少安一再吹噓他這個弟弟如何有本事,但胡永合連和少平拉兩句閒話的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