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美國去以後,有一大批聰明可愛的親戚就此沒再見到,空留下一些愉快的回憶。他在四處飄零時身上一直帶著一張孫子的殘缺不全的照片,磨損得很厲害,又被水浸過,以致只看得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嬰兒小臉。“我們的未來,”班瑞爾把照片拿給我看時這麼說。
他細說了一下,倘使娜塔麗在路易斯的問題上改變了主意後,我可以怎樣通知他。我們互相擁抱起來。我上次擁抱班瑞爾是五十年以前在梅德捷斯,當時我正動身要到美國去;沒什麼事比實際發生的事情更為離奇了。他放開我時,歪著頭,目光炯炯地掃了我一眼,這在從前總表示他接下來要問我一個關於猶太教法典的尖銳問題。他聳起一邊肩膀,這是歲月和苦難都沒使他改變的一種老姿態。“埃雷爾,我聽說你寫了幾本關於那個人的書。”
“是的。”
“你幹嘛dafka非得寫那個人呢?”
Dafka是一個無法翻譯的猶太教法典上的詞。它有許多意義;必然地,就因為這個,反常地,目中無人地,不顧一切地。猶太人有一種脾氣,喜歡dafka辦事。這是倔強的人的本質。舉例來說,他們不得不在西奈山腳下dafka禮拜金犢。
這是一個開誠相見的時刻。我回答說,“我寫,是為了弄幾個錢,班瑞爾,還為自己在非猶太人中樹立一個名聲。”
“瞧瞧它怎樣幫了你的忙,”他說。
我從一隻抽屜裡取出我新近花了一粒鑽石弄來的經匣,把它們拿給他看。
“你有這個?”他傷感地笑笑。“在特萊西恩施塔特這兒開始的嗎?”
“在特萊西恩施塔特這兒,dafka,班瑞爾。”
我們又擁抱了一次,接著他悄悄走出去了。兩個月內,我沒再從他那兒得到任何訊息,也沒再聽到任何關於他的訊息。我猜想,他大概平安地脫身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班瑞爾從戰俘集中營裡逃走過兩次。他為人堅韌不拔,足智多謀。
時間已過午夜。她一點兒蹤影也沒有。這時刻在街上行走是不聰明的,雖然她那張助理護士的身份證大概可以掩護著她。
現在,讓我來草草地概述一下美化運動。這是在往後的歲月裡非說不可的一件事。未來的一代代人也許會發現,這件事甚至比奧斯威辛的毒氣地下室更難令人相信。說到頭,那些地下室不論多麼猙獰可怕,卻僅僅是國家社會主義自然而然的最終產物。你需要理解的無非是,希特勒是打算那麼做的,而奉命惟謹的德國人就那麼實行了。
美化運動更為離奇。它是一次煞費苦心的做作,想要表明德國人就象別國人一樣,也是歐洲人,遵守著西方文明的原則;關於猶太人的那些傳說和報道全大愚蠢了,不值一駁,再不然就是盟國方面惡毒已極的暴行宣傳。在這個問題上,德國人正裝模作樣,費盡心機想要否認他們在這次戰爭中著力的中心;消滅一個民族和世界上的兩種宗教。是的,是兩種。我滿懷信心地相信,猶太人和猶太教最終會存在下去,但是基督教在一個信仰基督教的國家幹出這種勾當來以後,卻無法存在下去了。尼采的反基督分子穿著長統靴、戴著卐字臂章來了。在奧斯威辛那些煙囪噴出的火焰和濃煙裡,歐洲的耶穌蒙難像全烈焰沖天。
我們的新司令官拉姆是一個粗鄙而地道的畜生。他籌劃的這場美化運動把偽善推進到了新的領域裡。因為我是主管文化工作的長老,所以我深深地牽連在內。我在他的辦公室裡。對著桌上攤開的一張市區地圖度過了好幾小時。來賓所走的路線都用紅筆在圖上劃了出來,每一個停留地全都編了號。牆上掛的一幅大圖表明,整修和新建工作在每一個編號的停留地的進展情況。我的部門沿著所走的路線演出音樂與戲劇節目,不過實際工作全是由我的副手們在辦理。我在“當天”的任務是,領著客人參觀一個象奇蹟 般整修過的圖書館;我已經派二十個人在編目,精美的書籍不斷地湧進來。我們正把歐洲土地上殘存的猶太文史藏書的精華積聚起來,一切都是為了裝一天假。
德國人象排演一出耶穌蒙難劇那樣在安排這次參觀;它將是一場涉及全市的盛大創舉。然而,這次行動僅僅限於地圖上用紅筆劃出的那條路線。在那條路線兩旁一百碼以外,過去的汙穢、疾並擁擠和飢餓現象照樣猖撅。凡是來賓的眼睛會看到的地方,他們便用莫大的人力不惜工本地建造起一道狹窄、模擬的田園詩般遊樂勝地。德國人當真指望這個荒唐的騙局會僥倖成功嗎?他們似乎是這樣。當然,德國紅十字會職員先前的一次次檢查都證明沒有問題。客人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