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達爾文等。 埃倫只有聆聽和點頭的份兒。這一席幼稚可笑的談話,對他多少是一種排遣,可以讓他忘了對死亡擔心害怕時那種近似偏頭痛折磨人的念頭。他被打發出來後,在包房裡又領到了一份香腸麵包,他又把它們分給了大夥。此後他再沒見到這個花白頭髮的軍官。火車一進入波蘭,經過的城鎮的站名下面都有指向奧斯威辛的箭頭。這時埃倫真想再有那樣的排遣,哪怕是聽聽粗暴的黨衛軍唱的歌曲也是好的,因為可以藉此消磨這些精神上折磨著人的時間。然而,這一天德國人都不吭聲了。
直等到他在比克瑙車站下車的時候,埃倫才完全明白以前沒想到的事。他和那些“知名人士”一簇堆站在探照燈光以外的地方,看見了遠遠那麵人們下車的情景——猶太人都嚇得往下跳,有的摔倒在地,有的茫茫然徘徊不前;穿著條紋衣服、剃光了頭的犯人,漫不在意地把一些屍體和行李扔下了車;屍體在站臺上堆成一長行;更引人注意的是,那些卸貨的人把兒童的屍體象木屑心的玩偶似的從車上扔下來,然後把它們另成一行遠遠排列開。 埃倫在探照燈光下尋找娜塔麗。有一兩次,他好象看見了她。但是,有兩千多名猶太人從所有的那些牲口車裡湧出來。他們一起擠在那個長長的站臺上,在德國人的哈喝聲中和棍子的敲打下,男人同婦女和兒童分開了。列成五個人一排的隊伍。要在這樣亂哄哄一大群搭拉著腦袋的人當中認清楚一個人,那是困難的。
經過猶太人吵吵鬧鬧從車裡猛衝出來的第一陣騷亂,站上的氣氛一時又變得平靜和沉悶了,這時傑斯特羅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一家人夾在一群衣衫襤褸的猶太移民當中從一艘停泊在埃利斯島的波蘭船上登岸的情景。現在,又和當時相似,在探照燈的照耀下,一些身穿制眼的官員威風凜凜地走來走去,大聲兒發命令。這些新來到異鄉的人舉目無親,茫然失措,站在那兒等著什麼事情發生。但是,在埃利斯島沒有警犬,沒有機槍,沒有一排排的死屍。
可不是,就要發生什麼事情了。這會兒正在給活人和死屍點數,要確知這裡運到的跟前一站運出的人數是否相符。黨衛軍要為所有運到奧斯威辛的猶太人向德國鐵路公司總付一筆車費,記帳的手續肯定是一絲不苟的。猶太人男女分開了,五個人一排,安安靜靜地沿鐵道排成了黑壓壓兩行。那些剃光了頭穿條紋衣服的人就趁這時候去卸空火車,把所有的行李什物都堆在站臺上。
這些東西被垛成幾大堆。看上去它們好象是乞丐的破爛貨,但是傑斯特羅可以猜想到,它們當中隱藏著多少財富。猶太人不顧死活地把畢生剩下的積蓄都帶在身邊,現在它們都隱藏在那些樣子難看的破爛堆裡,或者夾帶在主人身上。 埃倫。傑斯特羅知道自己將要遭遇到什麼,已經把他的錢和《一個猶太人的旅程》手稿一起留在了特萊西恩斯塔特的牆壁裡面。讓發現它們的人一起拿去吧,但願他們不是德國人!聽了班瑞爾描繪在奧斯威辛如何蒐括死人的錢財,埃倫。傑斯特羅對瘋狂的屠殺已初步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殺人越貨原是猶太人古代就遭到的危險;國社黨的新發明,只不過是將其組織成為一種工業程式而已。好吧,德國人可以要他的命,但是他們沒法搶走他的東西。
婦女的行列終於開始移動。這時候傑斯特羅親眼看到班瑞爾描繪的程式了。 國社黨軍官正把猶太婦女分成兩行。一個瘦長的軍官好象全憑他的手或左或右那樣一揮作出最後決定。一切都在按照一種安靜而刻板的官樣形式進行。這時候,你只聽到德國人的談話聲,警犬偶爾的吠叫聲,火車頭冷卻時噴出蒸汽的噝噝聲。
他和那些“知名人士”站在燈影中留心地看。他們分明是被免除了這一次挑選的手續。直到現在,他們的行李仍舊放在車上。也許,那些樂觀者的想法是對的吧?一個黨衛軍軍官和另一個警衛被派來管這特殊的少數幾個猶太人;這兩個外表很平常的年輕德國人除了他們那一身威風凜凜的制服外,並沒什麼其他可怕的地方。警衛長得相當矮小,戴著一副無邊眼鏡,端著一挺手提機關槍,儘量裝出一副溫和的樣子。兩個人對自己執行的例行公事都好象感到很沉悶。軍官不說什麼別的,只吩咐“知名人士”不許談話。 埃倫。傑斯特羅手遮著探照燈光,繼續向站臺一路望過去,想要找到娜塔麗。如果發現了她,他就決定把這條命豁出去;他要向軍官指出他這個侄女,說她有美籍護照。 把這句話說出口,只需要三十秒鐘就夠了。哪怕是捱打或者槍斃,他也不去管它。照他猜想,德國人可能要知道有關她的情形。可惜他沒法把她指出來,雖然知道她就在人群中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