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這的確是一封情緒抑鬱的信。開頭就說:“親愛的,很對不住,我將淨寫上一些喪事。”在兩星期內,她受到了三次衝擊,而第一次最為強烈,其他兩次對她打擊也很大,因為她正心境悽楚。勃納一沃剋死了,一場突然發作的肺炎使他離開了人世。她幾個月前就離開了斯通福,他家裡人沒通知她,所以她最初是在航空部裡知道的,也沒趕上他的葬禮。她感到滿心歉疚。假如她繼續跟他呆在一塊兒,照料他,在戰爭結束之前絕口不談未來的事情,他會病倒嗎?情感上的創傷和孤獨寂寞是不是使他身體更虛弱了呢?她現在絕對無法知道了,不過她為這件事感到非常 懊喪。
今年九月,件件事都不稱心。秋天天氣陰溼、慘淡。那些嗡嗡響的炸彈夠可怕的了,不過這些新的恐怖武器——毫無聲響地發射過來,落下的巨型火箭——卻叫我們驚惶萬狀。經過這麼多不幸的戰爭年頭,經過偉大的諾曼底登陸和在法國的掃蕩,在勝利似乎指日可待時,我們又回到了遭受猛烈轟炸的時期!這實在太使人受不了啦——警報、徹夜的大火、可怕的爆炸聲、用繩索攔住的街道、一片片冒煙的瓦礫堆、平民死亡的名單,一切全捲土重來——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了!
蒙哥馬利投入了大量的空降部隊以後,在荷蘭又吃了一個大敗仗。這大概斷送了在一九四五年上半年結束戰爭的任何希望。最糟的是,蒙蒂不斷地向報界說,這是一嘲有限的勝利“。
菲爾。魯爾被一枚火箭打死了,倒黴的人兒!火箭把他常去的那家新聞記者的酒館炸成了一片瓦礫,三條橫街之間四面八方什麼也不剩,只留下一個大彈坑。好多日子過去以後,甚至還提不出一份可靠的死亡名單來。菲爾乾脆就失蹤了。他當然是給炸死了。我對菲利普。魯爾已經不剩下什麼感情,這一點你很知道,不過我的青年時期有很大一部分是浪費在他身上的,他的死亡總令人傷感。
至於萊斯里,可以設想他還活著,不過可能性並不大。行動組的那個法國牙醫生設法到了佈雷德利兵團裡。我讀到了他的報告。那個行動組在聖納澤爾被人告密出賣了。他們藏在大酒桶內,混在送交德國駐軍的一大車酒裡進入了市區。他們設法對敵人的防禦工事獲得了確切的情報,並且把它遞送出去。在極力組織一場起義時,他們對於吸收進去的法國人不夠謹慎小心;德國人設下圈套,使他們中了計。他們在一所屋子裡遇上了埋伏。牙醫生從那屋子裡逃出來以前,看到萊斯里中彈倒下。另一個毫無意義的犧牲!因為你知道,布列塔尼半島的港口不再有什麼重要意義了。 艾森豪威爾只是讓德國守軍在那兒自生自滅。萊斯里的犧牲——要是他的確死了的話——完全是白費。
萊斯里。斯魯特、菲爾。魯爾、還有娜塔麗。傑斯特羅!帕格,你這親愛的正直的好軍人,你想象不出我在三十年代中期年輕的時候,跟這三個人一起呆在巴黎,是怎麼一個情形。上帝在上,可憐的娜塔麗到底怎麼樣了?她也死了嗎?
這場可怕的戰爭究竟是為了什麼呢?你能告訴我嗎?可憐的鄧肯深信——我相信他的意見是正確的——等戰爭一結束,我們一撤離印度以後——印度教徒和伊斯蘭教徒就會互相屠殺。他還預測,中國的一場內戰“將使黃河河水染紅”。大英帝國當然完結了。你瞧見俄國直到伏爾加河流域都成了一座洗劫一空的屠宰常我們又取得了什麼成就呢?我們幾乎成功地殘殺了許許多多德國人和日本人,使他們認清形勢,放棄掠奪世界的念頭。只此而已。經過漫長的五年以後,我們還沒於完這個骯髒的勾當。
鄧肯說——事實上,就是我們一起呆在斯通福的最後一天晚上,他當然心情抑鬱,不過象一貫的那樣,始終是和藹可親的——他說,本世紀最糟糕的時期不是戰爭的年頭,而是戰後的歲月。他說經過這場愚蠢的世界大屠殺之後,青年人會落得對他們的長輩那麼絕對地蔑視,以致宗教、道德、社會準則以及政治等等都將全面崩潰。“希特勒將會得到他的《諸神的末日》,”鄧肯說。“他使那實現了。西方完蛋啦。美國人暫時似乎還沒問題,但他們最後在一場烈烈轟轟、很可能還是突如其來的種族爆炸中也會完結。”
我不知道你對這種見解會怎麼說!為了很複雜的原因,鄧肯對美國人——你我也不完全排除在外——相當反感。他認為,或許再過半世紀恐怖與貧窮的日子,世界最終將會走向佛教。我始終沒法跟著他走進《大神之歌》的世界裡去,但是那天晚上,他卻具有可怕的說服力,可憐的好人兒。
這是一個陰雨的早晨。
你猜得到嗎,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