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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你的火柴從來劃不著。——有針線的沒?”

我立刻撿起了火柴,有點兒像瘸子撿回自己的柺杖——儘管我已是個瘸子,並且沒有柺杖。我們早已不會為不被理解而憤怒了,所以我平實地回答他:“郝獸醫有。”

“獸醫死哪兒啦?”

我悻悻地打擊他,“在問有吃的沒。”

康丫對這種打擊基本是免疫的,“一起去?”

反正今晨的逡巡除了個並無興趣的菸頭之外,並無其他發現——那就一起去。

我和康丫回身,進入收容站的大門,或者更該說被封閉的這整條陋巷的巷口。巷子很深,凋零破敗,盛裝我們這些凋零破敗,散落於巷子任何角落、任何院落、危牆之下甚至危牆之上、扎堆或者不扎堆的潰兵。我和康丫穿過他們,我拖著我的整條左腿,走得恰似一名剛去過勢的太監。

潰軍不如寇,流兵即為賊。無衣無食,則立刻陷進求衣求食的怪圈。全軍盡墨四周後,我和許許多多和我一樣的我們,流落到這座滇邊小縣。慣例是把我們這樣的潰兵交給地方,慣例又是地方把我們這樣的流兵交給老天爺,所以我們求衣求食時也只能巴巴地望穿老天爺。

我們所經過的大部分人兩眼漠然而茫然,把自己的傷肢架得橫斷整條巷子,用所有的生氣給別人製造最後一點兒麻煩,在被人碰到時再呼痛和叫囂——相比之下我的死樣活氣都可算生機盈然。少數是扎堆的,在虛無中振作起一種全無方向的努力。不辣便是這樣的一位。

一攤人踞坐於巷子中心的路上,完全堵塞了交通,用攤來計算因為他們大多數坐都沒得坐相。他們的激憤通常始於口水也終於口水,一口濃郁湘南腔的不辣是其中最大的一泡口水。他油滑時亦顯得激憤,激憤時亦帶著油滑,他渾渾噩噩但永遠帶種純真的憤怒,他還有種來自鄉野的原始的生命力,憑這個,雖然只是區區一個上等兵,他卻時常在一群聽天由命的兵油子裡佔到先機。

“……肚子餓了要跟我們喊,我們餓了跟哪個喊?老天爺?”那傢伙對著巷子之上的蒼穹莊嚴緩慢地比出一個蔑視的手勢,“扯卵談。他聽不到,要是聽得到看得到,剛剛這一下我就被雷劈死了。”他揭示了他的謎底,“要跟聽得見的喊。”

我被阻滯,因而覺得有必要干預一下,“不辣?”

不辣回頭,看著我用手指在頸下劃過,這舉動提醒的意思遠多過警告,一攤人因此寂靜下來,但寂靜中來自我腹中的一聲低鳴把所有提醒和警告全部出賣。

不辣油滑上臉,開始涎笑,“軍官老爺也沒得呷!跟他們喊有條卵用!要跟有呷的喊!跟縣太爺喊!”

“隨便。”我哼唧著,低著頭從人群中剛騰出的過道中擠過,我身後的康丫在向不辣索要針線。

“有針線的沒?”

不辣拔給他一根頭髮。

我和康丫進入了我們的地盤,一個比較開闊的天井,在這陋巷中它算一片不小的甚至是最大的空地,在這裡扎堆和展覽傷口的人遠不如外邊的人多,因為無所事事和憤怒都要求起碼的觀眾。這裡孤魂野鬼般遊蕩的人大部分與我沒有直接關係,有關係的只是聚集在一堆廢材和垃圾旁邊的郝獸醫、豆餅、要麻、蛇屁股幾個,我和康丫本該是徑直走向他們,但天井進口的迷龍則是我和康丫這兩名尉官不得不正視的一個存在。

白山黑水之人迷龍,上等兵,他有一張竹躺椅,順便守候著他身後的倉庫和一個“童叟無欺,概不賒欠”的牌子。他正和他的親信羊蛋子在躺椅邊的一張小凳上擲骰賭博。賭注很好笑,誰輸了誰就被對方在屁股上踢一記。迷龍佔盡便宜,十有七八是他贏,而羊蛋子就算輸了也只敢輕輕來一下,迷龍則不怎麼喜歡節省自己的力氣。從外表無法看出迷龍只是個上等兵,因為這貨穿了件並不合體的校官服,為圖涼快又撕去了袖子,下身是條輕紗紡綢褲子,加上裸露的虯結的肌肉,看起來像個剛乾了一大票的土匪暴發戶。他贏舒服了就給自己扇兩扇子,順便吃一片羊蛋子早給他切好的西瓜。少尉李烏拉在旁邊怯怯地欲言,但總被迷龍例無虛發的向後一肘子捅回。

對同樣身為軍官的我來說,這場面叫人氣結,但顯然有更多事更值得人氣結,於是我拖著腿徑直瘸向屬於我的那群。

上天有饑饉,我們有教育。我受過教育。不是吹牛,不辣那樣咋呼只能分到一顆鐵花生米,我們這些有教育又有軍紀的,則成立了覓食小組,一群人覓食好過一個人覓食,反過來說,一群人捱餓總好過一個人捱餓。日軍把我們打散了,食物把我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