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是多麼微弱無力,就像嘆息聲。
“二姐在照應我們。媽媽也時常來照應我們。”
三哥的聲音似乎淌出了眼淚。
“好。我放心了。……我真正記掛你們,我天天,我時時刻刻都在想你們。……我怕你們離了我就會覺得不方便……”她說話有些吃力,那兩隻失神的眼珠不住地在我們弟兄的臉上轉。
眼光還是像從前那樣地和善,可是又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她這樣看人,真要把我的眼淚也勾引出來了。
我愛憐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這隻手是冷冰冰的。
她把眼光完全定在我的臉上。
“你,你近來不頑皮嗎?……你還記得我。我這病不要緊,過幾天就會好。”
我想不出一句話來說,卻把眼淚滴在她的手上。
“你哭了。你的心腸真好。不要哭,我這病就會好的。”
她撫摩著我的頭。
“你不要哭,我又不是一隻雞呀。”
她還記著那大花雞的事情,拿來和我開玩笑。
我微微笑了一下,心裡卻只想哭。
“你們看,我的記性真壞。這碗藥恐怕又冷了。我卻忘記了喝它。”
她把眼光向外面一轉,瞥見了那竹凳上的藥碗,便把眉頭一皺,說著話就要撐起身子來拿那藥碗。
“你不要起來,不要動,等我來端給你。”
三哥搶著先把藥碗捧在手裡。
“冷了喝不得。我拿去叫人給你弄熱。”
三哥說著就往外面走。
“你不要去,三少爺,你給我端回來。冷了喝下去是一樣的。常常去驚動別人,人家會怪我花樣多。”
她費力撐起身子,掙紅了臉,著急地阻止著三哥。
三哥把藥碗捧了回來,潑出了一些藥汁在地上。
她一把奪過了藥碗,把臉俯在藥碗上面,大口地喝著。
聽見那大的聲響,我就彷彿看見藥汁怎樣透過她的喉管,流進了她的肚裡。
她抬起頭來,把空碗遞給了三哥。
她的臉上還帶著紅色。
她用手在嘴上一抹,抹去了嘴邊的藥渣,就頹然地倒下去,長嘆一聲,好像已經用盡了氣力。
她閉上眼睛,不再睜開看我們一眼。鼻裡發出了低微的吼聲。
我們默默地站了半晌。
房間裡一秒鐘一秒鐘地變得陰暗起來。
我的臉對著三哥的臉,那眼光好像帶了恐怖地在問:“怎麼辦?”
沒有回答。
“三少爺,四少爺,四少爺,三少爺。”
在外面遠遠地香兒用了那帶點調皮的聲音叫起來。
“走吧。”
我連忙去拉三哥的衣襟。
在石階上我們被香兒看見了。
“你們偷偷跑到楊大娘的房間裡去過了。我要去告訴太太。”
香兒走過來,見面就說出這種話。她的臉上現了得意的笑。
“太太吩咐過我不要帶你們去看楊大娘。”
“你真壞。不准你向太太多嘴。我們不怕。”
香兒果然把這事情告訴了母親。
母親並沒有責罵我們,她只說我們以後不可以再到楊嫂的房間裡去。不過她卻沒有說出理由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像水流一般地快。
然而楊嫂的病不但不曾好,反而一天天地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