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女人的臉頰上流著屈辱的眼淚……
“打倒暴力!”有個年輕人高喊了一聲。然而,這喊聲很顯得孤零,在喧鬧的聲浪裡立刻就被淹沒了。
母親心裡頓感痛苦難捱,於是,她對她身旁的一個穿得很寒傖的年輕男子激憤地說:
“怎麼竟連給一個人出喪都受看管,——簡直太不像話!”
群眾的反感情緒不斷地增長著。棺蓋在人們頭上擺動,風吹拂著絲帶,在人們的頭上和肩上不停地繚繞飄動。每個人都可以清楚地聽見紅絲帶那乾燥的如同神經質般的碎嚓聲。
母親害怕可能發生衝突,急忙悄聲對左右兩旁的人說:
“算了,既然這樣,就解了絲帶吧!解了有個麼要緊呢!
……“
一個高亢而洪亮的聲音,壓倒了所有的喧噪聲。
“我們嚴正要求你們,不要妨礙我們給這個讓你們折磨死的同志送葬!……”
不知是誰又用尖細激越的聲音高唱起來。
你在戰鬥中犧牲了……
“把絲帶解下來!雅柯夫列夫,把它給切斷!”
聽見了拔刀的聲音。
母親閉上了眼睛,等待人們的吶喊。
然而,此時聲音卻漸漸地靜下來。過了片刻,人們像被在追逐的狼似的驟然咆哮起來。到後來,大家都一聲不響地低下了頭繼續朝前走,街上只聽見沙沙沙的腳步聲。
前面抬著被洗動了的棺槨。棺蓋上面放著被蹂躪了的花圈。
警察們騎在馬上,身子左右搖顫著,彷彿一派洋洋得意。
母親在人行道上,那具棺材已經被密集的人群圍著,母親已經看不見它了。
群眾不知不覺地漸漸增多了,幾乎要擠滿了街道。群眾後面,也高聳著騎馬警察的灰色的身形;徒步的警察手按馬刀,在兩旁走著;四處都躲閃著母親常常看見的暗探的狡猾眼睛,正在仔細而尖銳地觀望人們的臉。
永別了,我們的同志,永別了……
——兩個姣好的聲音悲傷地唱著。
這時,突然發出了一聲叫喊:
“不要唱!諸位,我們應該肅靜!”
在這聲叫喊裡,有一種感人的威嚴氣勢。
悲哀的歌聲停止了,談話的聲音也輕起來。只有踏在石子路上的堅定的腳步聲,讓大家之上充滿了整齊而低沉的送別感。這種腳步聲,漸漸地升高了,升到了透明的天空中,彷彿第一聲春雷傳來的沉痛而喜悅的餘音,震動了空氣。
冷風越來越硬了,惡意地把城裡街道上的灰塵和髒東西朝人們迎面吹過來,吹動著衣服和頭髮,吹迷了人們的眼睛,拍打著人們的胸脯,在腳邊亂竄……
在這種沒有教士、沒有令人心酸的歌聲的肅穆的葬禮上,沉思的臉,緊蹙著的眉頭,在母親心裡喚起了一種驚慌的感覺。她的思想慢慢地轉動著,把她的感想用憂傷的話語表過出來。
為正義鬥爭的人還是不多……“
她低頭走著,她覺得這裡葬下的好像不是葉戈爾,而是另外一個她非常熟悉、非常親近而又是她不能缺少的人。她覺得悲傷而且不自在不知如何是好。她還覺得有些不安——因為她不贊成為葉戈爾送喪的人們所採取的方法,於是,心中好像打了個疙瘩似的。
“當然,”她心想,“葉戈魯什卡是不相信上帝的,他們大家也和他懷樣……”
可是,她不想再想下去,但為了驅散胸中的痛苦,她嘆了口氣。
“啊,神啊,耶酥基督啊!難道說我將來也這樣?……”
他們到了墓地,又在墳墓中間的那條小路上左左右右地走了好久,最後才算走到一塊滿是矮矮的白色十字架的空地上。大家聚在墳墓旁邊,沉默起來。
在許多墳墓之間,活著的人們的嚴肅的沉靜喚起了一種恐怖的預感,叫母親的心抖動了一下之後就好像停止了跳運似的,彷彿是在等著什麼。
風,在十字架上唿哨著,怒號著。棺蓋上那被蹂躪了的花朵令人傷心地顫動著……
警察們都豎起了耳朵聽著動靜,每個人的身體都挺得筆直,
眼睛訓順地望著警官。
有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輕男子站到了墳了,他留著長長的頭髮,臉色蒼白、黑黑的眉毛、頭上沒有戴帽子。
就在這時,警官猛地叫了一聲:
“諸位……”
“同志們!”黑眉毛的男子開口說話了,聲音洪亮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