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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他那雙陰暗而懷疑的眼睛,向周圍望了一遍。

母親從來不歡喜他,他的剃光了的有稜角的頭,和小小的眼睛,都使她感到可怕。但是現在她卻非常高興,並親熱地微笑著,很起勁兒地說:

“你瘦了!安德留夏,煮點茶吧……”

“我已經點上了茶爐!”霍霍爾從廚房裡說。

“那麼巴威爾怎麼樣呢?都有誰出來了?只有你一個嗎?”

尼古拉低著頭回答道:

“巴威爾還在裡面,——在那裡等呢!只放了我一個!”他抬起頭來望著母親的臉,慢慢地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似的說:“我地他們說:‘夠了,放了我吧!……不然我打死個把人,我也死給你們看!’於是他們就把我放了。”

“啊!”母親往後退了一步說,當她的視線和他那細而尖銳的目光相遇時,不禁眨了眨眼睛。

“菲佳·馬琴怎麼樣啊?”霍霍爾從廚房裡大聲喊著:“在做詩嗎?”

“在做。我真不懂!”尼古拉搖著頭說。“他是什麼呀?難道是雲雀嗎?關在籠子裡,還要唱歌!我現在只明白一點,——我不想回家……”

“噢噢,說起家來,你還有什麼家呢?”母親沉思地對他說。“既沒有人,又沒有生火,冷冰冰的……”

他眯起眼睛,暫時沉默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摸出一匣香菸來,然後慢慢地點了一支吸著。他望著那些在他眼前消散的灰色煙氣,恰似一隻陰鬱的狗似的,冷笑了一下。

“是呀,一定冷得很!地板上躺滿了凍死的蟑螂,老鼠也凍死在那裡了。彼拉蓋雅·尼洛夫娜,你讓我在你這裡住一晚上,——行不行?”他躲開視線,悶聲悶氣地問。

“那當然可以呀,我的爺!”母親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是,和他在一起,她覺得有點不舒服似的。

“這年頭,當兒子的替父母害羞……”

“什麼?”母親戰慄了一下,問道。

他向她望了望,閉上眼睛,於是他的那張麻臉,好像變成了瞎子的臉。

“我說,兒子覺得父母可恥呢!”他重複了一遍,很響地透了口氣。“巴威爾是一點都不必替你害羞的,但是我的父親,卻是可恥得很!他的家裡……我一生一世再也不想回了。我沒有這個父親……也沒有家!我這是被警察監視住了,要不然,我早想逃到西伯利亞去……我去解放那些被流放的人,叫他們逃走……”

母親那顆最容易被感動的心,立刻覺得了他的煩惱,但是他的創痛,喚不起她的同情。

“是的,既然是這樣……還是逃走了好。”她說,生怕沉默會讓他不高興。

這時,安德烈從廚房裡走過來,笑著說:

“你在講些什麼大道理?”

母親一邊站起來,一邊說:

“該弄些什麼吃的東西才好……”

維索夫希訶夫凝視著霍霍爾,突然說:

“我這樣想,有些人非幹掉不可!”

“喲嘿!這又是為什麼呀?”霍霍爾問。

“省得有這種人……”

身子瘦長的霍霍爾搖著身子站在房子中間,兩手叉在衣袋裡,俯視著裡面的客人。

尼古拉被煙氣圍繞著,穩穩地坐在椅子上。在他灰色的面孔上,現出了紅色的斑點。

“依薩·高爾博夫這個傢伙,非叫他的腦袋搬家不可,——你等著瞧吧!”

“為什麼?”霍霍爾問。

“不要偵察,不要告密。我的父親是經他的手才墮落的,是透過他去當密探的,”尼古拉用一種陰鬱的敵意望著安德烈,說道。

“原來是這樣!”霍霍爾喊了一聲。“但是——有誰把這種事情當作你的罪惡呢?傻瓜!……”

“什麼傻瓜、什麼精豆——都是一樣的!”尼古拉斷然地說。“比方說吧,你是個精豆,巴威爾也是個精豆,——但是,在你們看來,我跟馬琴或者薩莫依洛夫一樣,大概都是傻瓜,或許,你們相互之間,也是這樣地想吧?不要說謊,反正我是不相信……而你們呢,偏偏也排開我,叫我孤立起來……”

“尼古拉,你的心裡有著傷痛呢!”霍霍爾坐在他的旁邊,靜靜地,很和氣地說。

“是有傷痛!你的呢——一樣也有傷痛……不過,你們的那個瘤子,比我的生得高貴一點罷了。但是照我看來,咱們都是廢物!你信不信我這話?噯?”

他銳利的眼光,射在安德烈的臉上,他齜著牙,在等待著他的回答。他的麻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