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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19

她已經去過三次了,請求和她兒子見面,但是,每次都被憲兵隊的那個將軍——在紫色臉膛上面長著一個大鼻子的白頭髮小老頭,很不客氣地拒絕了。

“大嬸子,再過一個禮拜,提前是不行的!再過一個禮拜——我們給你想想法子,——但是現在,是不行的……”

他又圓又胖,使她聯想起了熟透的、放了許多日子的、外皮上已經生了黴菌的李子。他總是用一根很尖的黃色牙籤剔著那口細碎的白牙。小小的碧色眼睛,很殷勤地微笑著,他怕聲音,也是和藹可親的。

“挺客氣的!”母親一邊想著,一邊對霍霍爾說。“老是笑容滿面的……”

“是啊!”霍霍爾爾說。“他們——樣子還不錯,很客氣,總是帶著微笑。假使有人命令他:‘喂,這個聰明而正直的人對於我們是危險的,快給我保拿去絞死!’那麼,他們也會帶著笑容拿去絞死的,——絞了之後,他們還是依舊帶著微笑吧!”

“比起上回來搜查的那個,他厚道些,”母親比較了一下。

“那個一看就知道是狗腿子……”

“他們都不是人。他們是用來打人的鐵錘。是一種工具。使用他們來收拾我們弟兄,叫我們變得服服貼貼的,他們本身就是統治我們的人們手中的服服貼貼的工具——人家叫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既不想也不問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終於得到允許可以會見兒子了。

禮拜天,她規規矩矩地坐在監獄辦公室的角落裡。在那間矮小汙穢的房間裡面,除了她之外還有幾個等待會見的人們。他們大概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互相都認識;在他們之間,倦怠地、慢慢地開始了像蛛網一般牽牽扯扯地談話。

“您聽說嗎?”一個胖胖的、筋肉肥馳的、在膝頭上放著一個皮包的女人說。“今天早上做彌撒的時候,教堂裡的領唱撕破唱歌班的孩子的一隻耳朵……”

一個穿著退伍軍人制服的中年男人,很響地咳嗽著說:

“唱歌班都是些頑皮的小傢伙!”

一個矮小、禿頂、下顎骨凸出、兩腳很短而兩手卻很長的男子,似乎很忙地在辦公室裡來回地走動著。用不安的軋軋的聲音一刻不停地說著話。

“生活程度漸漸提高,人們也漸漸兇狠起來!次等牛肉,一斤十四戈比,麵包又要兩戈比半了……”

有時候,囚犯走了進來,他們都是形容枯槁,穿著笨重的皮鞋。他們走進了幽暗的屋子,眼睛立刻眨動起來。有一個,腳上發出了腳鐐的聲音。

周圍非常寂靜,是不愉快的單調。好像大家早已弄熟了,對自己的處境習慣了;有的靜靜地坐著,有的懶散地巴望著,還有的在有條不紊地、懶洋洋地和被監禁的人談話。因為等待得有些不耐煩,母親感到心在顫動,她茫然地望著周圍的一切,那種沉重的單調令她深感驚異。

在她旁邊,坐著一個矮小的老婦人,她的臉上佈滿了皺紋,但是她的眼睛卻充滿年輕的活力。她扭轉著很細的脖子,傾聽著別人的談話,同時格外熱誠地看著大家。

“在裡在的是你什麼人?”符拉索娃悄悄地問她。

“兒子,是個大學生,”老婦人馬上高聲回答。“你呢?”

“也是兒子,是個工人。”

“姓什麼?”

“符拉索夫。”

“沒聽說過。進來很久了嗎?”

“第七個禮拜了……”

“我兒子是第十個月了!”老婦人說。在他的聲音裡面,母親感到有一種宛若自豪的奇妙的東西。

“是啊!”禿頭老人很快地說。“耐不住了……大家都在焦急,大家都在吵鬧,一切都在漲價。而人的價格,卻反比例地降低了。安安穩穩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

“一點不錯!”軍人說。“不成樣子了,最後呀,應該來一個堅決的命令:‘不準說話!’應當這麼辦。堅決的命令……”

談話變成了共同的、活躍的。每個人都想趕快陳述出自己對生活的意見,但是大家都是放低了聲音在談話,在他們身上,母親感到一種陌生的東西。平常在家裡,談話不是這要!總是比較容易瞭解,簡單,響亮。

一個留著西方的紅鬍子的胖看守,叫出了母親的姓名,從頭到腳把她看了一遍,對她說:

“跟我來!”然後他一拐一拐地帶她進去。

她一步一步地跟著走,很想往看守背上推一下,使他走得快些。巴威爾站在一間小屋裡面,微笑地將手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