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節——霍爾曼和他的僱工們翻曬乾草,手工的時候一起唱讚美詩,在現代小說中還沒有哪一部有比此更美的畫面描寫。在最後這部小說中,老鄉紳和奧斯本吵過架後,羅傑陪他抽菸鬥,這幕情景也同樣寫得美妙無比。在這兩個情節中,以及在二十幾個像櫥窗裡陳列的寶石一樣彼此相連的其它情節中,一般的小說家很少能捕捉到可寫的東西。五六個種田人在地裡唱聖歌,一個生氣的老人和兒子一起抽菸鬥,這種情景給一般的小說家提供不出什麼寫作材料。一個姑娘被打發到高朋滿座的富貴人家去解悶,其痛苦一般的小說家就更沒個寫頭了。然而,正是在這樣的平凡事情上,真正的天才才表現出極高的才華,非常人所能及。蓋斯凱爾夫人著作中的人物情況亦是如此。辛西婭是當代作品中最難刻劃的人物。完美的創作技巧總是讓你看不出它所克服的困難。舉個例子來說,直到我們追尋《羅慕拉》中蒂託這個人物的塑造過程時,我們才開始明白辛西婭的塑造是多麼了不起的藝術精品,當然,和藝術與思想的恢宏成就相比——和罕見的藝術成就相比,和精深的思想成就相比,辛西婭的形象塑造還沒有難到那般程度,也沒有偉大到那般程度。但是她也屬於那種只有博大、明澈、和諧而且公正的胸懷才能構思得出、只有心靈手巧的妙筆才能完美無暇地刻劃得出的人物。從這個角度看,辛西婭這個藝術創作甚至比莫莉還重要,儘管莫莉刻劃得很精細,刻劃出來後也顯得真實、和諧。我們對辛西婭這個人物的評價同樣可以用到奧斯本·哈姆利身上。對這個人物的真實描繪,就像工筆描繪手與足一樣,看起來容易,卻很少有人畫得非常成功。而這個人物卻是畫得十分成功的。蓋斯凱爾夫人自寫《瑪麗·巴頓》以來描繪了十幾個比奧斯本更引人注目的人物,但是就最後加工而言,哪一個都沒有像這一個如此精緻。
另有一點我們可以提出,因為這一點具有重大而且普遍的意義。也許在這裡發表評論不十分恰當,但是,我們既然談到了奧斯本·哈姆利,我們就情不自禁地想舉出一個具體例子來說明為一切真正有價值的作品奠定基礎的那些更加微妙的構思。這部書中一個奧斯本,一個羅傑,兩人在每一個可以捕捉來描寫得特點上,都完全不同。從軀體到心靈兩人都完全不同。他們有不同的愛好,待人接物的方法也不同,他們屬於兩類人,從社會意義上講這兩類人永遠不會相互瞭解。但是,兄弟血液在他們的血管裡流得比任何同胞手足都清晰。把兄弟深情表現得這麼清晰而又絲毫不讓人看出作者下的功夫,這是寫作技巧的一大勝利。但是,在兩人的不同中如此自然地寫出相同,使人看了就像看到一根枝上花果並存一樣不覺得奇怪,這種筆力就不是有技巧即能達到的。在黑莓季節我們就常看到花果並枝的現象,既不覺得奇怪,也不去注意。差一些的作家,甚至還有一些名氣頗大的作家,一味地喜歡“對比”。他們一有機會就進行對比,自認為在進行一種引人入勝的精妙解剖。在《妻子與女兒》的作者看來,這種解剖知識關節脫位。她一開始就讓她故事裡的人物平平常常地出生,不像弗蘭肯斯坦創造的那個怪物(注:弗蘭肯斯坦是英國作家瑪麗·W·雪萊所著小說中的生理學家,他創造了一個怪物,自己卻被這個怪物毀滅。)。因此,當老鄉紳哈姆利娶妻的時候,就打下了伏筆,他後來的兩個孩子會像一根枝上並存的花與果一樣,自自然然的既相同又不相同。這是不言自明的事。這種不同從老鄉紳哈姆利和他娶的那位在城市長大、文雅講究、溫柔體貼的女人結合在一起時候就可以料到。弟兄二人的友愛與相互關心(這裡所謂“相互關心”,過去也含有“相親相愛”的意思。)正是他們父母之間愛情紐帶的再現。他們的父母和他們兄弟一樣個性迥然不同,卻被愛情的無形紐帶牢牢拴在一起,這愛情的紐帶比血緣的紐帶更結實。
不過,我們不擬順著這條思緒再說下去。我們無須再向懂得什麼是真文學什麼不是真文學的人說明,蓋斯凱爾夫人具有人類一些最佳的天賦,這些天賦的才能在她健康日衰的日子裡發展成為更強大的力量,成熟為更偉大的美。我們也無須說明她給我們留下了英語文學中一些最真實、最純潔的小說作品。而且她本人就像她作品所表明的那樣——是一位聰明善良的女性。
《康希爾雜誌》編者手記
一八六六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