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下中農立馬也成了反革命,得拉去關幾個月的牛棚。
花兒關起來後,偶爾我會在遠處看到她,我們誰也不敢和對方講話。她見了我,總是眼圈紅紅的。真可憐!這孩子已是三分像人、七分象鬼了。她蓬頭垢面,衣冠不整,長了一身蝨子。對“犯人”的懲罰是:在拘留期間,不讓他們洗澡,不讓他們梳頭。
現在看來輪到我了,牛棚、審訊、蝨子……我當然擔心啦,無產階級專政可不是隨便鬧著玩兒的,3歲孩子都曉得。但這次不知怎的我絕沒有上次筆誤被趙抓住小辮子那麼驚惶失措。
姓嚴的!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麼樣?判我個反革命,把我送上刑場?那又如何?倒省了我在自殺的問題上傷腦筋。“死豬不怕開水燙”,此言不虛。再說,你也不見得真能把我逼上絕路,沒你想象得那麼簡單。我會跟你周旋到底,玩玩刺犯和黃鼠狼的遊戲。即使走到山窮水盡,我也不過就這條性命。但你就不同了,我會叫你這個生全村第一把交椅的人丟盡面子。姓高的,我也得叫你自食其果,從此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來。不能那麼便宜了她。魚死網破,咱們走著瞧。
嚴能猜出我的心思麼?或者他擔心我的日記會在知青心中引起巨大共鳴,就像老宋的感覺一樣?我無從得知,但有一點,批判我的群眾大會往後推了。他又醞釀了一輪,還是沒能如期舉行。到了最後差不多一個月過去了,他把我叫到他家,說因為我思想有嚴重問題,不適宜再做養豬場的班長。現在領導決定,由方來接替我的位置,我去拖拉機隊幹活。他又說在未來日子裡,我必須更認真地向貧下中農學習,改造自己云云。
原來不過爾爾!鬧了半天他只是把我擼下了原已對我毫無意義的位置。多年後回頭再看這件事,端的是因禍得福,蓋因那些天我突然發現有人慾置我於死地,我便本能地奮起自衛。鎮日預料我的對手下一步要出什麼招兒,走哪步棋,倒把自殺這件事遠遠拋到腦後去了。我不想在“敵人”面前示弱,更不想讓他們說我畏罪自殺。那時因為我感到自己蒙受冤枉,這在一定程度上衝淡了我對於在“文革”初期冤枉他人而受到的良心的重責。別人跟自己過不去,總比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要好過些,不過最好別讓他們置我於死地。
這件事的確給我造成了傷害。它摧毀了我的自信,使我神經緊張,這是顯而易見的。打這以後,我在日記本里一個字都不敢寫了,我的日記在老宋夜訪的那天劃上了句號:1972年4月30日。在這以後,不論什麼不速之客叫我的名字,我都會突然頭皮發麻,總覺得最壞的事情就要降臨。我常常提防著突如其來的災難和打擊,再也不想被暗處的冷箭射中。這樣一來我少不了失眠,少不了做惡夢。
除了日記,信件也是定罪的依據,如果落入一個想整你的人之手。我每收到一封信,讀完後馬上小心翼翼把它燒了。這也是我父母再三關照的。當時我不覺得有什麼可笑,現在想來真令人啼笑皆非。父母的來信每一個字都無懈可擊地浸透了革命的詞語,用放大鏡也找不出任何暇拈,而信的結尾無一例外寫上豆大的一行:讀完此信,務必立即燒燬。切切!
我在屋門外的走道里燒信,往往並不孤單。其他知青也戒心重重,做這檔子事兒實繁有徒。這種場合,彼此心照不宣,只當別人並不存在。每個人都面壁而作,專心對著一小堆火,一張紙一張紙往火裡送。燒完後還得用火鉗攪一下,確保每一頁信都被焚屍滅跡。這一情景使我經常聯想到我們是在墳墓上燒紙錢:陰沉的臉,鬼火跳躍,紙灰像黑色的蝴蝶隨著旋風飛舞。是誰死了呢?為什麼要祭他們?我了無頭緒。
22 我的初戀,大錯特錯?
我把所有的鑰匙和帳本交給方後,長長舒了口氣。4年來我起早貪黑在豬號改造社會和改造自己,到頭來落得跟老陳同樣的下場。而老陳是我當年想與之一試鋒芒的人,多麼具有諷刺意味!好在所有的恩恩怨怨終於告一段落。
我於是去了拖拉機隊十班報到。老隋是班長,李和周是師傅,香和我是助手。
老隋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兵,和我心目中的英雄還真有些距離。他40歲光景,個頭矮小,身材瘦削,幹活時總一副興味索然的樣子。我後來聽說他在機務隊以嗜睡聞名,只要手一碰到操縱桿,他立刻就打瞌睡。助手叫醒他,他便索興把拖拉機交給他們,自己在地頭躺下呼呼大睡上幾個小時。
李和周都曾當過隋的助手,現在他們成了師傅。他倆對香和我都很好。李對我們的拖拉機瞭如指掌,他遠比隋要精通業務。如果我們有問題解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