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瞎貓還碰上死耗子呢”,就算說對了,也是蒙的。這之後,她會越發沒人傾訴衷情。雖然最終她也會回上海,但更多的苦惱等著她……文的鐵嘴不停地說著,我真想叫他即刻閉嘴!
“你別聽他的,方,他算的命全是瞎扯!他算我的命就沒一點兒準。”我們一走出門,我就感到有義務安慰方几句。
方一言不發。後來她對算命這件事避而不談,但她有好幾天明顯地若有所思,我想她是大把文的話當真了。在這點上,她倒有不少同伴,村裡的許多人都將文奉若神明。算命這件事到底也給文惹了麻煩,他被記了一大過,載人了檔案。批評他的材料在整個兵團公佈,殺雞儆猴。
問題出在哈爾濱來的知青老乙身上。文給他算命說他得到35歲那年才能娶上媳婦,這媳婦不是黃花閨女,而是一寡婦。我們聽後只覺得好玩,哈哈大笑也就過去了,老乙卻把它放在心上。之後,有人聽見他自言自語:“我該怎麼辦,35歲娶一寡婦?”這樣一來,他成了村裡的笑柄,有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他“老三十五”。老三十五後來回家探親,家人帶他去看病,醫生認為他精神上有點問題。但他沒能像他家人希望的那樣辦病退,而是把文給連累上了。
這下文該汲取教訓了!有時他對所謂命運信之過於執著,一點也不照顧別人的感情承受能力。但在我看來,對文的懲罰有失公道:畢竟他沒有主動於這營生,算命的人都是自己找上門去,央他求他,他無法回絕,這才幹的。他為別人算命,沒得一文錢的好處。
再說了,難道這個地區的知青因為他的話全都一下變得迷信起來?文相信人的命因緣前定,其他人相信他的話,我相信奶奶的故事,我還相信冥冥中蒼天有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也許我們真被農民改造過來了,但為什麼中國的農民這麼迷信呢?
過去我把這歸咎於農民的文化程度低,加上統治階級施行愚民政策。現在我看得深一層:農民迷信是因為他們對許多事無能為力。他們不停地遭遇天災人禍,但仍心懷憧憬,為他們自己和子孫後代。他們生活得越艱辛,對將來的憧憬就越痴迷。他們信天信命,信因果,信來生,因為這輩子他們幾乎不再有機會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了。在這樣的環境下,每個人早早晚晚都會變得迷信起來,不管他有多聰明,受到多麼高深的教育。如果我不是自己成了農民,我永遠也不可能瞭解這一層。
知青現在都變成了農民,我們拿的是農業戶口,回城希望渺茫。但我們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農民,因為我們中的許多人都不願放棄,甘心接受命運的安排。一天晚上,方和我一起在豬場幹活,接生豬崽。我們邊等邊聊,突然,方迎著我的目光說:“瑞,你知道我想什麼?我來告訴你我的真實想法:我希望中國和蘇聯打起來!打成第三次世界大戰更好!原子彈、氫彈,要炸就炸。我們也許都一塊兒炸死,我不在乎是否炸得粉身碎骨。如果我大難不死,我也許可以回上海,榮歸故里。”
“我懂你的意思。”我點點頭,心裡有些詫異。方給我的印象是一個文靜而謹慎的女子,極懂得自我剋制,言行合情合理,萬沒想到從她口中蹦出這番壯懷激烈的言辭。同時我深為感動,她對我說這番話得對我寄予多大的信任!說到第三次世界大戰,叔叔不就為此被打成現行反革命的麼?方要是對一個不合適的人說這些話,她準會惹禍上身。
短短一段對話成為我們倆終身友誼的肇端。萬馬齊暗的年代,幾句話可以包含非常豐富的意味。我立刻看到方和我精神上同為一宗:我們立志來到北大荒,現在夢想成了泡影,但我們還被迫留在這裡。在村裡,我們所能做的事就是幹活、吃飯、睡覺。年復一年,我們種莊稼、養豬。創造出來的剩餘價值,如有的話,也被“勞心者”消耗殆盡。這樣的生活了無意義,令人難忍。方盼望打第三次世界大戰,我則驅趕不走自殺的念頭。
自殺,想來不會太難,我敢肯定下得了手。真希望有一把奶奶故事裡的短劍:飲碧。我會一劍刺進胸膛,看鮮血飛濺,像一把開啟的腥紅色的扇子。我渴望以此形式一死!可是這把劍在一口古井的井底,我最不願意就是跳井!鄰近村裡有個知青就跳了井。還有一個人去年冬天把自己炸成了碎片,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怎麼幹的,黎明時分他去挖排水壕溝的炸藥,結果出了這樣的事。大冬天挖溝本來就是一個餿主意,土凍得比石頭還硬。
我還有其它什麼選擇?仰毒?豬場藥箱唯一一把鑰匙倒是在我手裡。滴滴涕,敵敵畏,這些藥的任何一種,只要有足夠的劑量,都能送我上西天。要不就採用最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