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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就在太平洋岸邊,從我上班的地方到連著太平洋的海灣也就幾個街口。

兩個本土的洋女人辭工之後,露絲瑪麗就是店裡資歷最淺的了,似乎誰都可以差她去做點什麼。不過,人家話都說得很客氣,“If you don’t mind……”(假如你不介意的話……)琳總是這樣甜甜地跟我說。對於新移民集中的溫哥華,工作機會總是僧多粥少,大把人在門外排著隊,我能MIND嗎?我來這裡剛一個月就碰到不少移民親自來送簡歷和求職信的,幾位華裔女性都是鼻樑上架副文縐縐眼鏡的。

琳是助理經理,經理不在的時候,她就不斷地發出指令。當然永遠是帶著甜美的笑容的。即使她說你的不是,說完之後還是不忘送上一個一如既往的笑靨。不過我知道如果我拒絕琳的話,經理馬上就知道了。一位突然辭職的西班牙裔女孩曾跟我說,跟琳搭班可不要放鬆神經。實在沒事情做,就把貨架上的衣服弄亂再重新疊好重新擺放;或者隨便擦擦什麼地方,總之別讓她覺得你閒著。

當宇秀是露絲瑪麗的時候(11)

於是,露絲瑪麗一會兒被叫去裁縫那裡取回給客人修改的衣服,一會兒又被差了去把那件美國客人要求郵寄的大衣裝箱打包送到郵局,剛轉回來躲到櫃檯後面把一隻腳從高跟鞋裡拔出來舒展一下,那可憐的腳剛剛要落到地毯上,就又聽到叫露絲瑪麗:如果沒有事情做的話,就去擦擦玻璃架子上的灰。

鬼才看見灰呢!宇秀心裡恨恨地想。

真的,我家那書架上的灰都快可以寫字了,還沒顧得上擦呢。搬了新家都快兩個月了,一個個紙板箱還堆在客廳和書房裡,像卸在碼頭上的貨一樣。開啟的幾隻書箱裡的書一摞摞地攤在桌上和地板上。一想到那些書,我心裡就很煩,有好一段時間都沒有在書房裡坐定下來了。以前在上海單身時候的家裡,一面牆的書櫃頂天立地,一面牆的工作臺放著電腦、印表機、傳真機、電話、文稿等,還有一面牆貼滿了各個雜誌社的稿約和待寫的文章標題。而現在的冰箱上貼著的是皮草店上班的時間表,露絲瑪麗的名字蜷縮在那些小格子裡,名字後面註明著鐘點。

突然想起許多年前的令我羨慕又嘆息的校友。

她是當年大學裡的一位高年級女生,人長得白白淨淨像朵水蓮般嬌羞,常常和一個風度很好的數學系男生牽著手走在校園的林陰道上,後來兩人都讀了博士,那漂亮女生還是當初國內屈指可數的美學博士呢。再後來兩人都去了美國,但彼此分道揚鑣。據說那男生在專業領域裡謀得蠻體面的職位,那美麗女生就在花店裡賣花。中國的美學女博士在美國的花店賣花的訊息傳到國內同學的耳朵裡,有人扼腕嘆息,有人戲謔說,美學與鮮花還是有點關聯的嘛。我當時很替女博士傷感。

宇秀託著賣皮草的露絲瑪麗的下巴沉思的時候,心情比當年聽到女博士賣花要複雜得多。當年為女博士賣花而傷感的心情,現在想來是很幼稚的。作為露絲瑪麗所學到的、體驗到的,包括那些難堪的經歷是以前的宇秀不可能想像與體會的。有不少時候我慶幸自己現在是露絲瑪麗而不是宇秀,正因為是露絲瑪麗才可以承受那些不堪的時候。

皮草店沒有設專門的收銀員,因為這裡不像超市或雜貨店人家排著隊等付錢。銷售小姐要自己收銀,輪到任何人晚班都要自己在電腦裡軋賬。露絲瑪麗最怕數錢,一是加幣的五分硬幣居然比一角硬幣要大,兩角五分的硬幣與五分也很像,常常令露絲瑪麗腦子短路。二是用英語數數的時候,數字一大她就糊塗了,非得在心裡翻成中文才確定。其實,當她是宇秀的時候,每每購物人家找她零頭時,她從來都不數那些零錢,只要大數不差就行了。這倒不是因為她大方,主要是因為她心算很糟糕。如今卻不能差之毫釐。露絲瑪麗常常數了兩三遍,竟然結果都不同,不是多出一元,就是少了一分。有一點她實在是不敢讓店裡人知道,她一數營業額的時候,腦子就莫名其妙地開小差,開到很遙遠的地方,開到露絲瑪麗是宇秀的時候。

那時候宇秀做電視導演和製片,沒少跟投資方談合同,當然要談到錢,但那時候有人具體數錢、管賬,不需要宇秀去做這些瑣事,宇秀要考慮的是思想是藝術。但是現在沒人需要露絲瑪麗考慮那些有關思想和藝術的上層建築的事情了。

來皮草店上班的第一天就與經理搭班。一開門,經理就讓露絲瑪麗去數兩隻收銀抽屜裡頭天晚班預留的金額,然後在計算器打出的單子上簽名。露絲瑪麗數了兩遍卻不是同一個結果,急得鼻尖上汗都滲出了。經理看了看計算器裡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