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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給孫懷清做賬房時置下的。他讓媳婦把那點首飾到城裡噹噹,換點紅薯、胡蘿蔔。他媳婦仔細,從不買細糧,那點首飾換成細糧吃不多久,首飾也當光了,媳婦抹著眼淚對他說:“就剩一條道了,找小荷們去吧。”

從臘月到正月,他去了史春喜和閨女家十多趟。每次一進門就跟自己說:今天不跟他們瞎胡扯,頭一句話就借糧。小荷的臉也腫著,挺著懷孕的肚子,給他做一碗漿麵條。叫她一塊吃,春喜說:“您吃吧,我們都吃過了。”這一晚也成了瞎胡扯。

過年前的一天,春喜在辦公室見了他,把幾張鈔票塞在他手裡,說那是他一個月的工資,小荷叫他送給爹媽過年。兩人都點頭笑笑,謝哲學明白他女婿在感謝他沒給他找麻煩,沒讓他當書記的做出不過硬的事來。

謝哲學這天飢得百爪撓心。從昨天下午的一碗酸紅薯葉湯,他到現在沒吃過一口東西。他在史屯街上慢慢走,腳底板搓著黃土地面,搓得腳底心麻麻的。孫懷清的百貨店房子沉暗,漆也掉了,青石臺階不知讓誰偷走一級,拿回家墊豬槽或者蓋兔窩去了。但房還是好房,大門的木頭多好,那些雕花柱子得花多少工啊!大門閉著,裡面又在開什麼幹部會。倒回去十多年,這房子里正趕做過年的糕點,光夥計都不夠用,得僱人來包紮點心。點心包得四四方方,上頭蓋著紅紙,不一會紙都透亮了,香油浸了出來。一條街都嚐到又甜又香的氣味。一包一包的糕點從案子上一直堆到天花板,四十個村的人都提著它們去走親戚。

謝哲學想起那時候的小年夜,他拿著分紅的錢和兩包點心回家。十多年後的他回到家,媳婦上來問他藉著點兒扁豆麵沒有。他慢慢把春喜給的錢拿出來。媳婦一看,知道是女婿女兒在接濟他們,哼了一聲說,這回還算不賴,沒那麼六親不認。

媳婦把謝哲學支派到街上去買面買肉。這是年前最後一個大集,她得把過年吃的東西都買回來。餃子、饃都得做到正月十五,從年三十到正月十五不興動廚,只煮凍餃子溜凍饃吃。 媳婦一邊數錢一邊盤算,夠買八兩肉、五斤白麵。多剁些酸紅薯葉和煮蘿蔔進去,做幾百餃子湊合了。

謝哲學說:“老飢呀,弄點吃吃再叫我去買吧。”

媳婦端了酸菜湯來。他問能給塊紅薯不能。媳婦說省省吧,紅薯留過年吃。她哄他似的拍拍他背,又幫他扶了扶殘腿的金絲邊眼鏡,把他推出門去。

又想到孫家百貨店的點心了。謝哲學覺得剛才喝進去的酸菜湯讓他更飢,走路更費氣。他走過幾個買糧的攤子都捨不得買;他們實在太狼心狗肺了,敢要那麼大的價錢。謝哲學不是個會討價還價的人,他只管往前走,去找仁慈的糧販子。走到長途汽車站時,正好一輛車在他旁邊開啟門。上面的售票員沒好氣地說:快上快上!

他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自己已坐在車上。他一輩子是聽人吆喝、受人擺佈的溫性子人,讓售票員一吆喝“快上快上”,他聽了命令似的就上來了。車子是去洛城的。兩小時之後,謝哲學已在洛城了。他才明白自己本來就是想來洛城。想到孫懷清做糕點的甜香氣味,他已經快瘋了。如果他不上洛城吃點什麼油葷甜膩的東西,他是一定要瘋的。原來他悄悄打下主意到洛城吃一頓,自從史書記把錢塞在他手裡他就開始打那主意。這主意不成體統,不象他一貫為人,因此他對自己都不敢承認它。直到車子把他撂在洛城繁華的大街上,他才明白自己的無恥,偷拿了一家子過年的錢出來肥吃一頓。

謝哲學想,我一生都顧別人,憑什麼不該顧一回自己? 同時他又想,你個畜牲,你吃了你媳婦咋辦?他馬上又辨駁:什麼媳婦?這年頭活一個算一個,有一口吃一口。他這一想馬上理直氣壯,覺得誰都欠了他。媳婦只給他喝酸菜湯,女兒一次糧也沒給過他,女婿更孬,叫他會計都當不成。全世界的人都欺負他謝哲學老實、厚道,與世無爭。

第九個寡婦 六(6)

他走進一家糕點鋪,看見金絲糕、蜜三刀,還有各式酥皮點心,不知吃哪種最合算。最後他對女營業員說:“各種點心都給我來一塊。”

“那咋稱啊?”經營員朝他翻翻眼。

“一塊一塊稱唄。”他口袋有錢聲氣也壯。

“咱這兒不那樣賣。噢,稱一塊,算一份錢,得多少份?”

“那你咋賣?”

“要買就買一種。”

“兩種中不?”

營員把辮子一甩,扭過來,眼睛東西南北地看,就是不看他手指頭點的地方。他想,人咋都成了這?在十年前敢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