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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坐在了地下。到底五十歲了,她坐在那裡等著跌散了的魂聚回來。木木的屁股開始痛了,就跟有把尾巴跌斷了似的疼。她想:好了,活著哩!知道疼哩!

等她又是蹬地又是打挺地爬起來,那根被她折斷的枝杆已在李秀梅手裡。

“那是我的!”史修陽媳婦屁股也不痛了,母豹子似的橫著一撲。

李秀梅說:“我先看見的!”她使勁把樹杆往她這邊拽。

“那是我撅斷的!”

“我來的時候,你坐那兒睡磕睡,咋成你撅的了?!”

史修陽媳婦玩了個花招,把手一鬆,李秀梅往後趔趄幾步,樹枝子紮在她臉上,她眼一閉。史修陽媳婦看不見李秀臉上的傷似的,奪過樹枝就走。李秀梅在她身後哭起來,求她行行好,叫她親大娘,看在她四個孩子快飢死的份上。

史修陽媳婦心一軟,想給了她算了,寡婦孤兒的。但她屁股上的冬讓她心馬上又硬了,她家有人張嘴等喂,她自己家沒有嗎? 想尋食早些出門呀,懶婆娘!跟她哭那麼嬌有屁的用?去跟個男人哭哭,說不定能哭到一塊饃。她這樣想,頭也沒回,讓她哭去。

李秀梅找到一些沒剝淨的榆樹皮,多半在高處的枝子上。回到家,孩子們已經不哭了,都躺在被絮裡慢慢眨眼睛。她趕緊燒火。水煮開了,她看看簍子裡還有一個雞蛋,狠狠心把它打進鍋裡,攪成蛋花,然後就把前一天省下的榆樹皮粉子下進去。一邊做活,她一邊對著窯洞裡的孩子們說話:“媽給做蛋花湯呢!老香呀!咱關著門吃啊,不讓史小妮、史鎖子吃, 啊?”史小妮、史鎖子是死去的史冬喜的孩子。

她沒多大力氣拉風箱了,得把兩腳撐出去,抵住風箱靠身子和腿的勁,幫胳膊一下一下地扯。

“飯做熟啦!”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孩子們喊。慢慢地,四個孩子走到她邊上,不認識她只認識鍋裡黑汙汙的飯食。李秀梅手裡拿著個油瓶,瓶子都快叫灰土埋了,瓶嘴也快讓灰垢封了。她把瓶底朝天地擎著,孩子們的眼睛隨著瓶口滴出的油珠一上一下……三滴 、四滴、五滴了,孩子們的眼珠子乾癟了,目光也乾巴巴的,瞪著她的舌頭成了抹布,在長滿灰垢的瓶口上繞著一舔,又一舔。

她笑著說:“哎呀,咱過年啦,吃香油蛋花面哩!可不敢出聲,叫旁邊葡萄妗子家的花狗聽見,它該來搶啦!”

李秀梅一邊和孩子們說話,一邊把四個粗瓷大碗擺出來。又叫老大去拿辣子、杵蒜。孩子們全守住自己的空碗,眼睛仍然只認識鍋裡的東西,其他誰也不認識。李秀梅這時才忙活過去,顧上抬頭看一眼孩子們。她嚇得一哆嗦,圍在飯盆邊上的是四隻狼嵬,眼光冷毒,六親不認。假如她今天沒給他們弄到吃的,他們敢把她撕巴撕巴吃吃也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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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個寡婦 六(5)

她使勁忍住眼淚。是她沒用,找不回個好男人,把孩子養大。她要象葡萄那麼能,孩子們也不會這樣受症。看那小臉,腫成什麼了。

李秀梅用筷子撈那黑乎乎的榆樹皮粉子。太滑,筷子不中用。她去找勺子,又想起勺子早讓她捐獻出去大鍊鋼鐵了。她在黑洞洞的廚房到處瞎翻,想找出個什麼比筷子好使些的傢什。等她回到屋裡,孩子們早就自己把盆裡的東西分到了碗裡,桌上地上灑了不少,黑洞洞的窯洞裡冒著白色熱氣。她趕緊說:“不敢吃快,可燙!吹吹再吃!”

話沒說完,四歲的小兒子“呃”了一聲,滿嘴滾湯粘滑的粉已滑進了嗓子眼。他想站起來,沒站起。李秀梅說:“快張嘴,吐!”

她跑過來抱起他,他張開嘴,雙手抓在脖子上,一邊抽動肩膀。她知道來不及了,那滾燙的東西已煞不住了,進了喉管,已把嫩肉燙得稀爛了。小兒子抽抽,慢慢靜下來,無神的眼睛慢慢成了兩個琉璃珠。孩子活活給燙死了。其他孩子們象是不明白小弟弟已經走了,還是“稀里呼嚕”地往嘴裡抽送滾燙的粉子。

李秀梅帶著孩子們上河灘挖剛長出的薺薺菜時,人們發現少了一個孩子。但誰也顧不得問她。人們什麼也顧不得,只顧著嘴顧著肚子。連謝哲學也常常蹲在公社大院門口,聽人講吃的事。謝哲學的媳婦叫他去找找女婿,看從他那裡能不能弄點糧回來。那是臘月裡的事,謝哲學也吃了一陣柿糠面了。他們是斯文人家,他不許媳婦和村裡其他女人一樣,野在河灘上,為一點榆樹皮罵架。他活到六十歲,一直把體面看成頭等大事,再飢也得乾乾淨淨出門,臉再腫也跟人問候“吃了?——我才吃過。”好在他偷藏了一點首飾,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