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說不到一塊兒去的。
種麥是靠人背犁的。公社書記成了史屯公社的頭一條犍牛,跳進地裡,把套往身上一套,跟大家說:“蘇聯龜孫想逼咱債,能叫它逼死不能?”他說完上身向前一探,脖子一伸,兩條腿蹬開了。
史書記當了幾天的牛,下面帶出一群好牛來,麥子總算按時種下去了。背一天犁,他一看到葡萄的身影就又有了力氣。他和她鑽進北風吹哨的林子,直歡喜到兩人都熱得象泡澡堂。
葡萄的腫消了,臉色紅潤起來,扁了的胸脯又脹起來。她每天飢得心慌意亂時,想到晚上這一場歡喜在等著她,就象小時從地裡往家走,想到一個井水冰著一根黃瓜在等她,馬上什麼都美起來。
天色往下沉暗,她把一籃子桐樹花倒進剛開的鍋裡,坐下扯起風箱來。鍋又開了,她揭開鍋蓋,把燙軟的桐樹花撈起來,一股清香。桐樹花好好做熟味道不賴。澇起來的桐樹花倒進盆裡, 她又舀了兩瓢冷水進去。得泡上一天,才能把它熟來吃。昨天泡的花泡成了,用手撕撕,倒進鍋裡。煮一陣子,清香不清了,有了點油葷的香氣從鍋裡冒上來。
葡萄用兩個大碗把做熟的桐樹花裝進去。她摸黑摸出鹽罐,裡面有把斷把粗瓷勺。她用勺子在鹽罐上使勁刮,颳了一週,又刮一週。鹽罐是分家時分到的,不知哪個懶婆子用的,一定是連湯帶水的勺兒筷子都插進去舀鹽,幹鹽巴浸了水,年頭長了結成一層硬殼,現在葡萄把鹽吃完了,只能靠刮那鹽罐。
鹽和辣子一撒,再拌拌,她用筷子夾起一塊,送進嘴裡。味道真是鮮得很,有點象雞絲哩。不過葡萄早就忘了雞絲是什麼味道。她把自己碗裡的桐樹花又往大二碗裡撥了些,把兩個碗裝進籃子,挎起來下到地窯裡。
她摸黑擺好碗筷,又摸黑把凳子放好,嘴裡問二大:“桐樹花咋會恁鮮?吃著象雞絲。”
二大嗯了一聲,手把棉襖摸過來。
她一聽他的動作,就說:“爹,冷得不行吧?”
二大又嗯了一聲,手去揭被子,把當褥墊的草碰響了。她聽著聽著,想這個抖法,不是冷了。她的手準準地伸過去,摸在他額頭上。就和摸了一塊炭一樣。她說:“爹,你啥時病的?早上咋不告訴我?!”
二大一張嘴,上下牙磕得可響。他說:“沒事。”
葡萄點上燈才發現二大看著比聽著嚇人多了。他臉色蒼黃,兩隻眼成了狸子的黃眼,白頭髮白鬍子中間擱了個腫得有盆大的頭。這時他要是逛在史屯街上,誰也認不出他就是十年前給斃了的孫懷清。
葡萄趕的是下洛城的晚班火車。小火車站的伙房師傅見了她,塞給她一個扁豆麵的韭菜盒子,又把她交待給了火車上的伙房師傅,說葡萄是鐵路上的家屬,託他把她擱在餐車裡捎到洛城。身無分文的葡萄晚上九點到了洛城。趕到孫少勇家時,已經十點了。
少勇開了門,把她往裡讓,兩眼不離開她的臉。他問她怎麼這麼晚來,有急事沒有。
“可是有。”葡萄說,見他讓了椅子,也不坐下去。
“坐下說。”少勇拿出一個乾巴巴的雜麵饃,又給她倒上水。
“不是來跟你要飯的。”
他見她臉色不差,也不太腫。就是兩眼的目光和從前不一樣了,好象她一邊和他說話,一邊在想自己的心事。
“坐下慢慢說。”
第九個寡婦 七(5)
“沒空坐。你跟我回去一趟。”
“啥事?”
“有個人病了。病得老重。”
“誰?”
“回去你就知道了。”
少勇盯著她看。看出來了,那人是和他也和她有秘密關係的。是他們的孩子?是,肯定是。她一直把挺藏在什麼地方養著,這個叫葡萄的女子幹得出那種好事來。
少勇從衣架上拽下圍脖、綿大衣。又從抽屜裡拿了些錢。他一揚下巴,叫葡萄先走。
出門後葡萄才想起來問:“沒和你媳婦說一聲呀。”
少勇只管悶頭往前走。他到大門口的公用電話撥了號,不一會接通了,他說他得出趟急差,老家人病重,得用用醫院的車。他說他按標準付車錢和司機的夜班費。
少勇和葡萄是乘一輛破舊的救護車回史屯的。救護車已退了役,但年長日久的清毒水氣味還濃得很。它就是少勇身上的氣味……葡萄早先覺著他清潔得刺鼻醒腦的那股氣味。
少勇上車半小時才說話。他說:“孩子啥症狀?”
葡萄嘴一張,沒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