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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誰是你姐呀?我還沒聽說過誰敢把鍋砸砸去愛國的!你們今天甭想動我的鍋,不然甭打算好胳膊好腿的出這院子!”

“叫她試試!”

“我不用試,我只管打!”葡萄抄起熱騰騰臭哄哄的豬食桶,搶成一個圓圈,然後那桶連帶滾燙的泔水、高粱酒糟潑出個大花兒來,一個學生躲閃不及,腳上濺了一灘稠乎的湯水,單腿蹦起老高。

她拎著滿滿一桶豬食一般得歇一回,才能到豬欄邊。此刻她把兩個大桶提在手上,就象舞繡球。她把桶舞到臺階上,背後是豬場的大門。

“誰也出不了這門!”

一個心眼好使的學生對其他學生嘰咕幾句。他們突然不和她對陣了,全跑到豬欄邊,拉開門,把二十四隻豬娃和母豬全轟出來。然後又是石子又是土塊地追打滿院子瞎跑的豬。

葡萄把一桶泔水照準一個學生潑下去。學生一身掛著粘乎的爛菜葉餿飯粒臭高粱米,指著葡萄潑口大罵:“你是美蔣派來的特務!破壞大躍進!……”

其他學生還在滿院子打豬,一邊象豬一樣尖聲嚎叫,所以葡萄一點聽不見那學生的罵詞兒。

葡萄從臺階上下去,拾起他們扔下的粗木槓子,橫掃豎掃。她太惱了,所以胳膊腿沒準頭,都打在了地上。學生們高興瘋了,越發追著豬打。

一隻豬娃落進了糞坑,葡萄跳下去把它撈起來。她看豬娃支著一條前腿,閉著眼猛嚎,她輕輕碰碰那腿,豬娃蹬她兩下,叫得更吵鬧。她明白它那條前腿跌折了。再抬起臉,學生已把豬們轟出了大門,人歡豬嚎地往地裡竄去。

大鐵鍋也不在了。

黃昏時葡萄才把豬娃們找回來。她餵了它們一些食,鎖上豬場,往街上跑去。

史屯街上紅綠黃藍全是彩旗彩紙,整個一條街城了個大得嚇人的花轎,還有響器班子在吹,有鑼鼓傢伙在打。葡萄愛看社火,不過哪回社火也沒這樣紅火。跟她擦肩過去的小腳老婆兒們頭戴紅紙花,舉著彩紙小旗,抬著破籃子破筐子,裡面盛著鐵釘、鏽了的半截鍬,鍋鏟子、大勺子,孩子們滾的鐵環,沒牙的嘴說個不停,全往小學校去。所有人眼神都不一樣了,都亮得嚇人。土改時他們也有這種眼神,不過不勝這回這麼亮。他們走著,和別人大聲打招呼:交廢鐵去呀? 俺家剛把鍋給獻出去!明一早鋼就煉出來了,後天運城裡造大炮飛機,打美帝蔣匪呀!……

他們說著自己也不懂的話兒,只覺著說說心裡可帶勁兒。有的筐裡裝是從幾十裡外小礦山偷來的機器零件,還有從火車站附近偷的生著紅鏽花的備用鋼軌。六十多歲的謝哲學和七十多歲的史修陽都瞪著雪亮的眼睛,記下每家獻出的鐵,不斷寫出光榮榜。

葡萄這一個來月每天在豬場工作十幾個鐘頭,也不知人們怎麼都高興成這樣。她只想找回她的大鍋來。街上的人們見這個披頭散髮,一身豬糞的女人都想,哪兒跑來個瘋婆子?他們認出是葡萄之後便相互問:“王葡萄咋的了?神經出差錯了?” 這時刻象王葡萄這樣不高興的人,八成是神經不正常。

鍊鋼的爐火把一小塊黑夜都染成紅色,小高爐冒起的煙也是通紅通紅的雲朵。在紅色的夜裡紅色的雲煙中動著說著笑著唱著的人們都是紅紅的影子,誰也不願意耽在紅色的夜晚之外,老淒冷的。人們把樹砍了,堆了半操場。他們高興了十多天了,地裡的紅薯也顧不上起,樹上的柿子也顧不上下,棗早就漚成了酒,夜裡來了一群果狸,吃了滿地粘乎的甜棗都醉了,東倒西歪睡了一地,到早上雞叫才竄回山裡。人們一改過去走路的模樣:拖腿拉胯,脊樑向後躲,變得伸背挺胸,步子全是舞臺上的“急急風”。他們急急風往東,急急風往西,從柿子樹下過,柿子熟得烘爛,綻開了口子,金黃如蜜的柿子汁落在人頭上,臉上,人忙得顧不上去理會。連小孩子們也突然出息了,不象從前那樣嘴長在柿樹棗樹上,從青果子開始偷吃。他們現在也是一個心眼想著國家大事,想著造大炮打美帝解放臺灣。他們忙著到處找鐵,偷鐵,搶鐵,從柿子樹下過時,任憑那蜜汁雨點一樣落到他們頭上。他們抬著豬場的大鍋從柿子樹下走過去,一滴黃亮的柿子汁正滴在鍋中間。他們想,還有鳥屙這種顏色的屎呢!其中一個學生抬起頭,高聲叫起來:“哎呀,柿子全熟了!”

第九個寡婦 五(11)

他的夥伴們全斥責他:“你就知道吃!”

這個學生奇怪壞了,今年他怎麼忘了柿子了? 柿子熟爛了他都沒看見哩!

學生們把大鐵鍋抬到街上,都抬不動了。一個學生建議就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