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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冬喜的血肉在變成泥土,他當然不再有機會聽葡萄說她的挺。不然她打算在嬤嬤的聖經庫房把挺是怎麼來的講給他聽。他永遠也沒法子知道葡萄的心有幾瓣了。葡萄的心有一瓣是少勇的,有一瓣是琴師的,有一瓣老是留給鐵腦,最大一瓣上有他冬喜和她的挺。

冬喜的血肉滋養了黃土,黃土發出狗尾草,鍋盔菜,野牽牛花。他不必對正在開始的大鍊鋼鐵,辦大食堂發牢騷了。他不知道葡萄為了煮豬食的那口大鍋幹下了什麼。也不知道他兄弟春喜和少年時完全不是一個人。省得他去告訴春喜:嗬,你嘴皮子長進可大哩!

總之史冬喜什麼也不用知道了。

社裡沒錢買豬食,蔡書記叫葡萄把兩頭母豬下的二十四個豬娃賣掉。葡萄在豬場呆坐了一天,看豬娃們啥事不懂地在母豬肚下拱奶。它們知道啥哩?這就要和它們娘分開了。挺也不知道那一回是他最後一回咂孃的奶頭。沒了他之後的幾天,他的娘讓奶脹得淚汪汪的,只要在村裡逮住兩三歲的孩子,把他(她)引到揹人的地方,敞開懷叫他(她)咂。後來她和冬喜好上,奶才一夜之間回去了。豬娃們貪嘴呀,剛咂完,又回來,母豬都快叫它們咂扁了。

葡萄想,我能養活母豬,就能養活豬娃。她把這心事告訴了二大。二大叫她去拉酒糟子。

離史屯二十里路的地方有個酒廠,把做蒸了酒的高粱米扔出來給人當肥料。葡萄用架子車把高粱拉回來,和上打回的豬草,拾回的紅薯根紅薯藤、菜邦子一塊煮。不幾天母豬就習慣了新飼料。

二大又叫葡萄去火車站拉泔水。

史屯離火車站十來裡,她拉架子車不到一個鐘頭就走到了。站上只有五、六個職工,伙食開得不大,泔水不多,她和掃站臺的人說好,叫他把車上扔的垃圾給她留著,她每天晚上來拉。扔的東西里有蘋果皮梨皮,有臭雞蛋、黃菜葉子、偶然還有半盒半盒的剩飯菜。

豬娃子們斷奶時,二大叫葡萄種一季紅蘿蔔。

葡萄明白他的意思。眼下是九月,在豬場墾塊地出來,種的蘿蔔連秧子帶根都能餵豬。

這天葡萄正在灶上煮飼料,一群孩子們跑進來,說要把大鍋起走。葡萄見他們脖子上都拴一塊紅布條子,心想這也得不少紅洋布呢。她用木棍攪和一大鍋煮泔水加高粱酒糟子,問孩子們他們借大鍋幹啥去。

“鍊鋼你都不知道?”孩子們說

“小學校操場上蓋了個高爐,鍊鋼都煉了好幾天了!”孩子們咋唬。

。。

第九個寡婦 五(10)

葡萄知道社裡不叫大家下地了,一打鐘就出去找鐵,然後去鍊鋼。她參加大會,鞋底子納了一雙又一雙,也沒弄懂為啥要煉恁多的鋼。她想起去年死了的冬喜,他常說反正幹啥都圖個熱鬧。她不煩熱鬧,人人喜洋洋的比打這個打那個好。葡萄一勺一勺把豬食盛進大木桶,騰出鍋來。

學生們催葡萄了,說:“你磨蹭啥呢?快把鍋給我們!”

葡萄趕緊加快動作。學生們還嫌她磨蹭,都上來幫她。他們是幹慣活兒的孩子,眨眼工夫就把大鍋舀空了。葡萄看他們七手八腳起大鍋,問道:“鋼就在這裡頭煉呀?那不成煉豬油渣兒了?”

學生們全笑起來,笑得手腳發軟。他們說葡萄咋這麼不懂科學,鋼比鐵結實多了,怎麼能在鐵鍋裡鍊鋼呢? 葡萄眉毛一挑,問那他們借她鍋去做啥? 孩子說煉出鋼來,還她一個鋼鍋。他們用繩子把鍋攀起來,都是行家似的。一個學生找了根粗木槓子,和另外一個學生把鍋給抬起來。

葡萄說:“等等!你們可不敢把這鍋砸砸去熬煉!”

“那咋不敢? 社員把私人的鍋都砸了砸,扔小高爐裡了!”學生們說。

葡萄說:“把鍋給我擱下!”

學生們說:“這不是你自家的鍋!”

葡萄說:“我自家的鍋你敢碰我撅了你胳膊!”

學生們說:“這還模範呢? 連史六奶奶都懂:國家沒鋼,說話不響!不支援鍊鋼,就是不愛國!”

葡萄不和他們羅嗦,上去就奪抬鍋的木槓。

學生們依仗人多,抽出木槓來和葡萄乾仗。葡萄大聲喊:“來人吶!遭土匪啦!……”

“叫她喊去吧!”學生們說, “喊爛了嗓子也沒人聽見,全在鍊鋼呢!”

其中有個年長的學生,十五歲剛上二年級,以他的老成持重當了學生幹部。他上來勸葡萄說:“葡萄姐!都辦大食堂了,家家都不開火,要鍋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