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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有時候他也會走進地裡,刨一、兩個紅薯。霜凍好一陣了,刨起來老費氣。

春喜好開會,常常在大食堂吃著飯就和大家開上會了。他一邊啃饃,或者一邊吸溜著麵條,一邊和大隊、生產隊的幹部們開會,讓他們看看報上人家山西、安徽、河北的某個公社一畝地產了多少糧。一些生產隊長說那是放屁;一畝地能收幾萬斤麥,你砍了我頭當夜壺我也不信。春喜不樂意了,說那你們是信不過黨的報紙嘍? 幹部們想,也對呀,報紙是白紙黑字的,敢胡說? 他們苦想不出原因,就說那是他們地好,這兒地賴,一畝地收二百斤就撐死了。

春喜說:“人家大躍進,咱這兒不是天孬,就是地賴,反正是不躍進。不會跟人家學學,一畝地多播些種?”

有時他開著開著會,看見葡萄進到食堂,從廚房提出泔水桶。她幹活兒看著和別人不一樣,手、腳、身段都不多一個動作,都搭配得靈巧輕便。她一路走過去,誰也看不見似的,兩個嘴角使著勁,往上翹又往裡窩,哼唱著什麼歌。每次她走過去走過來,春喜突然發現自己走神了,沒聽見某個大隊長的發言。

春喜不單好開會,還好給社員讀報紙、雜誌。他年輕,討人喜歡,在食堂開飯的時候出場,人們都眾星捧月。他常常發現年輕閨女、小媳婦的眼神溫溫地從他臉上摸過去,摸過來。只有一個人根本看不見他,就是王葡萄。她來打飯的時候總是引起一片笑罵:王葡萄不排隊!模範也得當排隊模範!有時她給人硬拖出去排隊,和閨女媳婦們又打又追,從春喜身邊蹭過去,她都看不見他似的。她的脊樑、腰、屁股就那麼從他身前擠蹭過去,把凸的凹的柔的熱的顛的顫的全留在他身上,能留好久都不冷下去。他的身體又是老飢的。他也不懂,這二十八歲的寡婦憑哪點值當他為她受飢熬渴,她是什麼魔症,能讓他在瞧不上她煩她厭她的同時,又把她愛死?

公社書記可以不吃大夥食團的飯,另開小灶,不過他和他哥哥冬喜一樣,跟大夥在一塊特別快活,吃什麼都香。何況他在食堂總能碰上葡萄。有一回葡萄來晚了,食堂的雜麵條全撈完了,就剩了麵湯。她和食堂的人大吵大鬧,非叫人家給她四個玉米麵蒸饃。食堂說她倒挺會佔便宜,一碗湯麵最多頂兩個饃。她說她就好佔便宜,便宜吃著多香?虧比糠饃還難吃。

春喜聽著直樂。她倒是挺誠實,把貪婪無恥統統掛嘴上。他叫她道:“行了,葡萄!”

她吵得正帶勁兒,聽不見他聲音。他從桌子邊站起來,走到打飯視窗,對裡頭說:“給我做個掛麵荷包蛋。”

那是史書記頭一回要求吃他的補貼,炊事員馬上照辦。史書記對他們說:“王葡萄不是逛廟會耽誤吃飯了,是讓社裡那一群豬給忙活的。”

他把葡萄讓到自己桌上,讓她先吃他那份湯麵條。他心裡得意能在她面前顯示一下他的特權,讓她悔一悔,看看當初她拿鐵鍁擋在門外,戳得渾身是傷的人是誰。

“大食堂越吃越賴,”她說,眼看著他大茶缸裡菜多面少的雜麵條。

“馬上該收麥了,收了麥就好了。”他說。

“明年能吃上這,就不錯。”

“明年讓你吃上韭菜扁食,雞蛋油饃。讓你吃得走不動道。”他笑著說。

葡萄突然盯著他,盯得他心裡起毛,手心冒汗。“你瞅我幹啥?”他裝得挺老練,就象在軍隊跟女人常交往,不稀罕女人似的。

“我瞅你呀,哪點兒和你哥象。鼻子有點象,他的比你好看些。”她眼睛直瞪瞪的在他臉上翻來搜去。

他想,七歲八歲的孩子盯人,眼睛才這樣生。他心裡奇怪得很,沒人說他哥長得比他好看,人只說這麼俊個兄弟咋有那麼醜個哥。

“還看出哪兒象我哥來了?”

“叫我慢慢看。”她的眼睛移開了,移到窗子上,窗子外有棵槐樹,枝葉間有一片片藍天。

掛麵雞蛋端上來,他推到葡萄面前,說:“吃吧,看夠不夠。”

她說:“你要象你哥就好了。”

春喜心裡更奇怪了:他這一表人才還給她的鐵鍁戳出口子來,要象他哥的醜樣,還不讓她戳死?

第九個寡婦 五(13)

“我哥是個好人。”春喜說。

葡萄把碗端起來,咬了一口荷包蛋,稀乎乎的蛋黃流到掛麵上。她把碗又擱下了。

春喜說:“太淡?”

葡萄說:“好久沒吃恁細的糧,叫它噎了。”

春喜一連好幾天沒見葡萄。他想自己是個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