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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不是,從本質上說還不是。這裡只不過是個序章而已。”

船輕巧地在鏡面一樣的地下湖水面上飄行。艾比斯先生繼續說下去,鳥嘴沒有一絲開合的動作。“你們人類談論到生與死,彷彿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範疇,就像河流不可能同時是一條路、一首歌同時也是一種顏色一樣。”

“確實不可能,難道不是嗎?”影子問。說話的回聲從湖面傳回到他耳中。

“有一點你必須記住,”艾比斯先生有些惱火地說,“生與死其實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像一枚25美分硬幣的正反面一樣。”

“可如果我有一枚兩面都是頭像的硬幣呢?又怎麼說?”

“這是不可能的。”

穿越黑暗水面時,影子突然害怕地顫抖起來。他覺得自己看到了無數孩子的臉,浮現在玻璃一樣的黑色水面下,向上凝視著他,目光中充滿了責備。他們的臉浸透了水,腫脹柔軟,瞎掉的眼中蒙著一層白膜。地下洞穴裡沒有一絲風,黑色的湖面平靜無皺。

“我到底是已經死了,”影子說,他現在已經開始習慣這個想法了,“還是即將死去?”

“我們正在前往亡者之廳。我要求親自來迎接你。”

“為什麼?”

“為什麼不呢?你過去是個勤奮的員工。”

“因為……”影子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這才繼續說道,“因為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你,因為我並不知道多少埃及的神話傳說,因為我沒有想到會經歷現在這一切。還有,傳說中不是有聖彼得,還有天堂的珍珠門,都在哪兒?”

長著細長鳥嘴的白色鳥頭嚴肅地左右搖晃著。“你是否相信我們並不重要,”艾比斯先生說,“重要的是,我們相信你。”

船觸到了岸邊湖底。艾比斯先生從船邊跳到湖水中,讓影子也跟著來。艾比斯先生從船首拉過一根繩子,把提燈遞給影子拿著。燈是一輪新月的形狀。他們趟水走到岸邊,艾比斯先生把船纜栓在鑲在岩石地面上的一個金屬圓環裡。他從影子手裡接過提燈,高高舉起,快步向前走去。巨大的陰影投射在岩石地面和周圍高聳的岩石圍牆上。

“你害怕嗎?”艾比斯先生問。

“不怎麼害怕。”

“那麼,在我們走路的這段時間裡,你最好培養出真正的敬畏之心,養成靈魂中的恐懼感。對你即將面對的情況來說,這是最適合的感覺。”

影子並不恐懼,反而覺得很有趣。擔心也有一點點,但不過如此罷了。他不懼怕變化的黑暗,不怕死亡,甚至不怕那個正凝視著他們走近、長著狗頭、體型和穀倉一樣龐大的生物。它突然咆哮起來,吠叫發自喉嚨深處。影子立刻覺得脖子後面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影子。”它說,“審判時刻來臨了。”

影子抬頭看著那生物。“傑奎爾先生?”他問。

阿努比斯 伸出兩隻巨大的黑手,抓住影子,將他舉到自己面前。

胡狼頭仔細地審查著他,眼睛明亮閃爍,不帶任何感情地檢查著他,和傑奎爾先生在停屍桌上檢查那個死掉的女孩一樣。影子知道,他的所有過錯、所有缺點、所有軟弱都被一一取出,稱量、計算;而他,在某種意義上,也被解剖開來,仔細研究,分解成一片片,接受對方的咀嚼、品嚐。

我們不大記得住那些對我們自己沒有好處、沒有意義的事。我們為此辯護,用聰明的謊言來遮蓋它,或者乾脆選擇遺忘。影子一生之中做過的所有讓他無法感到自豪的事,所有他希望自己沒有做過、或者可以消除的事,都重新出現在他面前,形成一股由罪惡、悔恨和羞愧組成的龍捲風,奇%^書*(網!&*收集整理讓他無處躲藏。他就如同躺在桌子上的屍體一樣,赤裸裸地,被解剖開來,而黑色的胡狼神阿努比斯就是他的解剖者、檢察者和迫害者。

“求求你。”影子哀求說,“求求你停下來。”

但審查不會停止。他說過的每一個謊言,他偷盜的每一樣東西,他對別人造成的每一次傷害,每天犯下的所有小罪過和殺害過的小生物,所有這些,都被提取出來,舉到審判死者的胡狼神眼前,在光亮之下無所遁形。

在黑暗之神的手中,影子開始痛苦地抽泣起來。他再次變成了一個小孩,和過去的他一樣,孤單無助,軟弱無力。

然後,沒有任何徵兆,審查結束了。影子氣喘吁吁地嗚咽著,涕淚縱橫。他依然感到自己孤單無助,但那雙手把他小心翼翼地,幾乎可以說是溫柔地,放回到岩石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