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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對體驗者還是旁觀者。

那是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燠熱的空氣蒸騰著人和垃圾的異昧,街頭巷尾到處擠滿了難民,沒有一家客店不掛出“客滿”的睥子。嚮導陰沉著臉說:“鬼子離這很近了,明天天一亮從這出發。”說完甩手就走。

畢爾喊道:“等一等!”

嚮導陰沉地站著:“什麼事?”

畢爾急切地說:“是這樣的,香梅病得這樣重,今天又拉起肚子來了,無論如何,得在這裡休整一兩天,我父親有個朋友在這裡開爆竹店,我想找找他,要點藥。”

嚮導歪嘴一笑,朝那十位難民涸道:“你們呢?願意不?”

死一樣的沉默。畢竟死生與共地走了十五天。

好一會,一個男子囁嚅著說:“鬼子就要來了,若是為了一個女子,叫大家……”

波貝忽然學起店主的腔調,嘴裡噓出:“女人!你們這些女人!壞事的女人!”

畢爾憤怒地衝上去,一把揪住波貝的襯衣前胸,吼叫著:“你這自私鬼!你要走你儘管滾!”

靜宜掰開他倆,哭聲哭調地說:“我們再商量商量吧。要不,租頂轎子抬著她走?”

嚮導不露聲色地說:“那你們再商量吧。明天天亮在這給我個準信。”走了幾步,又回頭:“這小女子,怕是活不長了。”

畢爾又瘋了般衝上去:“你胡說!”

嚇得靜宜和愛蓮慌不迭地拉住他。

他甩開膀子去尋找那家爆竹店,氣勢洶洶像是上門打劫的匪徒。

他找著了那家店。爆竹店早做了旅店,難民已擠得像沙丁魚罐頭。店主問清情由後,說他在鎮外倒有間爆竹倉庫,眼下爆竹倒沒有,只是簡陋荒僻些,他們願住多久就住多久。

畢爾領著女子們去郊野的倉庫房,波貝垂著頭竟也一聲不吭地跟著去了。

一間鐵皮小屋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中。屋頂牆壁地面都是鏽跡斑斑的鐵皮,沒有窗。在六月烈日炙烤一天後,開啟鐵皮門,小屋像燒紅了的烙鐵般灼人,可又不能開啟門,要不,荒野中嗡嗡作響的蚊子大軍將浩浩蕩蕩飛進。呆到後半夜,氣溫降了,鐵皮屋迴歸為冷如鐵!他們何罪之有?竟下十八層地獄受火烤冰凍的懲罰?

陳香梅昏昏沉沉,冷熱對她都已是麻木了。

“老鼠……老鼠……媽……”那是仰光領事館,母親給她們放下蚊帳時說:“呵呵,讓我們一塊勇敢地面對這一切,也許還有更糟糕的東西呢。”

母親飄然而至,還是那麼漂亮又憔悴,她說:勇敢點,這個家還靠你照顧呢。

“米餅……米餅……二叔婆……”那是二叔婆家的大廳堂,石磨嗡嗡響著,女人們的手揉搓著雪白的米粉,二叔婆指揮若定:“就要開仗了!每家每戶至少要做30斤米餅!”

二叔婆鏗鏘作響地走來,還是那麼矮胖卻精神抖擻。她說: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

還有幾天就是她17歲的生日,可是生命已行到盡頭,迷濛的回憶像篩子,留下的是這樣一柔一剛的兩個女性,如果她能生還,是否已鑄就成一個剛柔相濟的女子呢?

也有清醒的時候,她掙扎起來,又要瀉肚子,不,是拉痢。四野沒有茅坑,靜宜、香蓮、愛蓮扶著她架著她拉著她,到遠處的山坡旁解決,夜風中她們因恐怖而顫抖不已,彷彿間似乎在陰曹地府遊蕩。

回到鐵皮小屋,香梅還在顫慄,但這一刻她頭腦非常清醒:“哦,就要天亮了。大姐,你們先走吧。我……我是不行了……總夢見媽……想是媽來接我了……”

流亡三千里(6)

靜宜摟住她:“不許你胡說!媽只會護佑你好起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畢爾沉靜地說:“靜宜,我仔細想過了,你們還是先走吧,我陪著香梅,相信我,也相信波貝會照顧你們的,那個嚮導倒是靠得住的。”

靜宜打斷他:“不,畢爾,我決不能讓你們倆留下,兵荒馬亂的,說不定今生今世就見不著了。”說著已泣不成聲。

幾個妹妹和愛蓮已哭成一團,波貝懶懶地坐了起來:“唉,女人們,別哭啦,不走還不成?”

又一個黎明來到了,畢爾悄悄出了鐵皮屋,靜宜也悄然跟上。

畢爾說:“今天我一定要弄到奎寧,還有治痢疾的藥,要不,她會沒命的。”

靜宜說:“我把錢帶上了,只是所剩不多。”

蛋青色的晨曦中,嚮導和10個難民正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