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介究儒,對時局又能起何作用呢?而駐新墨西哥州總領事之職也並非無誘惑力的,機遇常常稍縱即逝。他更適合外交部的工作,離開紛亂之地,走外交之道,興許更能發揮自己的潛力?
那麼,離開故都北平?妻室兒女如何安頓?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再讓一家子去煩擾老丈人家,而且,讓人焦心的是,他的胞弟陳應昌已把家事攪得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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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兮禍兮(3)
陳應昌住進貢院陳宅已三年。
身為長子的陳應13歲就失去了父親,他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幾乎從那時起,他就肩起了父親的重任,成為陳家的頂樑柱。這二弟應昌已三十好幾,卻家未成業未就,雖然也有滿肚子的學問。千里迢迢從廣州到北平來投靠兄長,哪有不扶助之理?好在香詞賢淑持家有方,倒也相安無事。可不知怎地,漸漸地就生起嫌隙,叔嫂竟不相容。一邊是恩師女兒結髮妻,一邊是血緣親手足情,他能怎樣呢?但是,他情感的天平自然是傾向二弟的,怎麼說二弟是一無所有、悽悽惶惶的。儘管他脾氣古怪,很難與人相處。香詞倒也從不說小叔子半句不是,她只是堅定地要他在外給二弟租賃房屋,寧願多出些錢財資助小叔子。什麼話?陳應榮一聽到妻子輕言細語的要求就冒火兒。一幢小洋樓,就無他胞弟立足之地?他有點責怨妻子的無情。二弟第一缺的不是錢,而是家庭的愛呵。
他曾向香詞提出,如若他赴任,讓香詞帶女兒們南下到廣州、香港住上一陣,等他在那邊安頓好了再來接她們母女。但香詞似乎下不了決心。
每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
他忽然發現窗外雨地裡,有暗紅的火星明明滅滅,誰在雨地裡抽菸?
他拿了雨傘走出樓房。
院子裡,枯藤敗葉的葡萄架子,正是二弟陳應昌在悶悶地抽著煙。
他急急地走過去,為二弟撐開雨傘。
二弟一動不動,冷冷地說:“我不想別人來打攪我。”
他生氣了,別人?我是你大哥!但他壓下了火氣。他們三兄弟個性都孤僻內向,二弟還常喜怒無常。但這隻能歸咎於童年夫怙呵。
“二弟,回屋吧,小心著涼。”
陳應昌緩緩站起,卻不挪步,他的目光注視著二樓的視窗,有暈黃的燈光從兩扇金絲絨窗簾的交界處盪出。那是陳應榮夫婦的臥室。陳應榮不覺皺起了眉頭。
陳應昌卻開口對他說:“大哥,今天我抽了香梅一巴掌。”
陳應榮一驚。他雖然總說香梅是姊妹中最不聽話的孩子,可也欣賞她的聰穎,主意大,他還從沒碰過發她一個指頭呢。他從心度裡責怪二弟,嘴上卻說:“香梅是不聽話,該調教。”
陳應昌卻急急往小樓走去,輕聲說:“她沒錯。是我錯。”
他的心在痛苦地痙攣著。他為什麼狠狠抽了香梅一巴掌?為什麼?他其實最喜歡這個二侄女,教她外文,領她逛書肆,就是騎腳踏車,不也是他這個二叔教會的嗎?香梅也沒任何事招他惹他,他為什麼要對她那麼狠?
香梅烏黑的眼中噙著淚,她不讓淚落下,也不跑開,只是倔強地盯著他,像要問出個為什麼?
他不會也不敢說出為什麼。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行,他能故己。他懂得高門巨族清白世家的規矩。
倒是他逃遁了。
他受不了這雙純潔無邪的黑色眸子的直視。
她太像她的母親。只是她的母親太柔弱了,而她,倔強。
三年前他走進這庭院時,竟直直地望定了嫂嫂:世上竟有這麼完美的女子。
過了四十的女人依然美麗,那才是歷經了歲月滄桑的成熟的美,撼人心魄的真正的美,有內涵的美。
她清麗優雅中透出一種淡淡的憂鬱。她對他照顧周到,飲食起居、服飾用具,跟陳應榮一樣對待。長嫂如母,她極賢惠。但她又極有分寸,始終不即不離,不冷不熱。
於是,他感到這是一種骨子裡的冷淡,其實,是他自己走火入魔了。他的心中只裝著廖香詞。當然,這是罪孽的。連想也不能想的,他內疚,他自責,他折磨自己,他更折磨別人。他也想過離開兄長家,可兄長怎麼也不讓;他實際上也下不了決心離開這個家。他是否知道,他給善良美麗的嫂嫂平添了幾多委屈?”
這夜,廖香詞趕在雨前回了家。她已經很少參加社交了,但有些應酬不得不去。她仍然留戀社交場的高貴溫馨的氛圍,雖然隨著年歲的增長體悟出箇中的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