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玩兒,並未正式受洗。在香港住下來後,大約是教堂的鐘聲的感召,廖香詞問女兒們,願否信仰天主?女兒們歡喜雀躍。於是,在一個充滿溫馨與音樂的禮拜天的清晨,陳家六姊妹在光線黯淡的教堂裡,接受了洗禮。靜宜的教名為雪狄雅,香梅的教名是安娜。
風琴吱吱嘎嘎響著,鑲嵌著七彩玻璃的窗戶讓人想入非百,葡萄酒是紅紅的,小小的麵餅很堅硬,為什麼要把這比作耶酥的血與肉?聖母瑪利亞卻很安詳,因為她是母親。母親!香梅只願永遠依偎在母親的身旁,哪怕跪凳的蒲墊也很堅硬,硌得膝蓋隱隱作痛,但她願意,賣力地唱著讚美詩。
廖香詞也很滿意。她信教,以為這不僅淨化人的魂靈,而且是心的慰藉所在,尤其對女人。四個大女兒都上了學,老五香竹老六香桃尚小,就在家嬉戲,廖香詞的日子也就不太寂寞。小小的廳堂裡有架舊鋼琴,她不忘給鋼琴上的花瓶插上鮮花,閒暇時,會自彈自唱一首過了時的外國情歌:“在黃昏,想起我的時候,不要記恨,親愛的———”戛然而止。她為誰唱呢?那個英國貴族青年已成了一首古老的香詞。遠去美國的陳應榮說過,一安頓好就來接她們。然而日復一日月復一月,信也寥寥錢也寥寥,他在那邊的日子過得很是拮据。廖香詞只有耐著性子等待。
聖保祿女書院一切井井有條,但缺乏中學應有的勃勃生氣,管理太嚴謹刻板。女書院中還有不少寄宿生,多是家在東南亞的華僑女孩,每個月交食宿費50元。宿舍裡是擠擠挨挨的窄窄的木板床,飯堂裡是單調的飯菜,就是洗澡,綠眼珠的老嬤嬤也幽幽地盯著你,指望一切悄無聲息。香梅不喜歡這樣的空氣,真是無家的漠漠悲哀啊。然而,僅僅四年後,她又重回到這所學校,她和四個妹妹成了寄宿生成員,在這裡經歷了最孤獨最恐怖的涉世之初!
陳香梅的女書院只念了兩年,便完成了初中學業。她從初一跳級到初三,這得助於教國文的志楊素影女士。在女書院,只有楊素影和教藝術的遊小姐是中國人。楊素影長得清清瘦瘦,有中國古代才女的風韻。她的名字本身也就是中國古詩詞的韻味。楊素影國學功底厚實,她能背誦很多唐詩宋詞元曲,同時也要求學生們背出。她吟誦時很輕很慢,那“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的意境,蕭瑟、蒼涼、寂寥,便如同一幅加國山水畫慢慢舒展開來,吟到“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時,的眼睛不溼溼的?秋原黃昏,孤獨的旅人走向天涯異域,能不憶家鄉?
香梅對香港的印象是複雜難言的。
打1842年喪權辰國的《南京條約》簽訂以來,香港的英國人的統治下已近百年。資本經濟與殖民文化雜交生出畸型的繁榮,各種本不調和的地方背景和時代氛圍硬生生糅合一處,營造出真實又虛幻的天地。在街頭摩肩接踵的各色人等中,無處不在無時不有的人與人的關係中,陳香梅以早熟的少女的眼光,刺心地感受到這裡是白種人的天下!
但是,她仍舊痴迷這座華美又悲訓的都市!她愛藍綠色的海,愛碼頭聳立的色彩搶眼的巨型廣告牌;愛紅土崖上狂熱瘋長的野花野草,愛繁花滿枝頭,如野火嗶哩嘯落燒紅了天似的影樹;愛香港山中的起霧,白茫茫的霧將洋房子板棚子全都溶化了;愛熱鬧的街衢,愛商店裡琳琅滿目的洋貨。到處充滿了新奇的刺激和誇張,她大飽眼福;但心頭又分明是沉甸甸的失落感。
香港不是北平!
她想念北平。她想念外公。
外公和她一起唱著:“淺淺流動的小溪,高高飛起的夢,隨著風,飛上天空……”
北平怎樣了?外麼怎樣了?
1935年12月9日清晨,北平各大中學校五六千學生,沉痛高呼“抗日則生,不抗日則死”的口號,從四面八方湧向新華門請願,示威遊行。怕是像浩浩蕩蕩的五四運動一般衝過來衝過來!香梅很遺憾沒親眼目睹這一幕,她們家已南遷了。
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楊虎城兩將軍在驪山華清池對蔣介石實行兵諫。從外公的來信和大人們緊張的議論中,她也略知一二。她雙手託著腮幫坐在沙發一角凝聽著,腦海中想象這位蔣先生赤腳在黑夜的山崖陡溝中奔跑攀爬之景,她的思維只是文學少年的形象思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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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憾(4)
1937年夏,外公的來信語氣嚴峻焦慮多了,外公說,日本鬼子貪婪兇殘的本性不會變,他們對北平對整個中國虎視眈眈,戰爭一觸即發!香梅對母親說,快讓外公家搬到香港來呀。母親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