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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拳頭,嘴上卻一時不肯服軟,衝著明霞吼一句:“好好跪著,不許起來!娘不埋,你就不許起來……”

江守業按照江老太的囑咐為娘出了大殯:請了鼓樂班子吹了兩天“戲子”;又請了和尚唸了經做了法事;出殯的時候還蒸了幾鍋白麵饃,讓送殯的女孝子們每人懷裡揣上幾個,等到落棺填土的時候,吆喝著女人們把懷裡的白麵饃掰開了扔進墓穴 —— 據說,這樣做,亡人在那邊就能吃喝不愁。可是江守業不知道,女人們扔進墓穴的只是一小半饅頭,大部分被她們偷偷地藏在衣服裡帶回了家。這樣好的吃食,過年又能見上幾個?女人們暗地裡說:這些白麵大饃還不是傻媳婦明霞一領一領葦蓆編出來、一掛一掛漁網織出來的?江守業是孝順了,苦的可是女人!村裡的老人可不那麼想,他們見到江守業就讚歎不已:“守業,你可是大孝子!這樣排場的喪事難得一見,你的孝心了得哩!你娘有福氣,沒白活!等俺們走的時候,兒孫能趕上你個零頭,就是俺們上輩子修的福……”聽著這樣的話,江守業的胸脯挺了又挺,腳下的步子虎虎生風。娘一輩子教他的就是要在人前有臉面,活得有個男人樣。

可是回到家,五尺高的漢子又開始發愁:為娘辦喪事花光了娘藏下的所有積蓄不說,還欠了一籮筐債。米缸裡空了,糧食口袋癟了,屋簷下掛的成串的鹹魚也被幫忙辦事的人就酒吃了,三個孩子眼巴巴地望著爹,餓得眼睛發綠。江守業想不出辦法。他掙的那點工錢是有數的,每次領回來都原封不動地交給老太太,自己手裡沒留過一分。那段日子又是鹽池結晶的關鍵時期,江守業必須一天天為灘主守在鹽田裡,飢一頓飽一頓地吃些人家送去的糠菜糰子,根本顧不上三個孩子。

明霞依然紮在大窪裡,不過,這時候她忘了往自己的嘴裡蒐羅食物,而是隨時帶著兩個大布袋子,見到可吃的東西就撲過去。野菜、草蘑和沙棗成了她主要的採摘目標。另外,她特別留心著一些小動物的蹤跡。看見了成群的野鴨在葦蕩裡飛進飛出,她會慢慢地跟上,直到摸清它們常宿的地方,這樣,隔幾天她就能撿回幾隻野鴨蛋,揣在懷裡焐得熱乎乎的,拿出來的時候還冒著熱氣。放到家裡的大鍋上煮了,三個孩子面前一人放兩隻,只要還有剩餘的就統統塞到大兒子一洲手裡。她不說話,只拿眼睛看著他們。直看到三個孩子把鴨蛋吃得一口不剩,她才悄無聲息地離開。有的時候,她捉了成串的螞蚱提回來,放在火裡燒熟了給孩子們。有時候,她會捉幾隻青蛙、一隻小兔,統統裹上泥巴放在灶膛裡烤。火候一到,她顧不得熱,把燒黑的泥殼掰開來,香味飄了一屋子,三個孩子“咕咕”地嚥著口水。明霞把燒熟的肉一塊塊分給孩子,分得一絲不剩。江守業晚上回到家的時候,三個孩子常常都睡了,他看著他們黑黑的嘴角,總是忍不住喝一聲:“傻子,你又給他們吃啥啦?可別吃得像你一樣……”

江老太死後的第二個月,灘主找到江守業,跟他商量讓他到大清河開的新灘地去,說是那裡急需有經驗的老埝頭,那裡的滷水總調弄不好,鹽結得太薄,而江守業一手“制滷”、“導滷”的絕活無人比得。灘主的幾句好話讓江守業覺得面上有光,想也沒想就把差事答應下來。臨走,灘主讓江守業揹回家一袋發了黴的陳倉老米,扔下幾條鹹魚。明霞還在窪裡。江守業拍拍小一洲的頭:“洲兒,你是大哥,爹不在家你要照看好兩個弟弟妹妹,不能有閃失!不然,爹饒不了你!”小一洲仰臉看著爹的大鬍子,吸了吸鼻涕。江守業離家出門的時候竟忘了自己的大兒子也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他還需要別人的照顧呢!

明霞回到家的時候,三個孩子正抱在一起哭成一團。五歲的二河一聲聲地嚷:“爹走了,咱可咋辦?剩下娘咱又不能叫她娘,奶奶說她是傻子……”

一洲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明霞,照著弟弟的頭頂拍了一下:“閉嘴!爹說還有哥呢!”

明霞的頭一低,背過身去……

給孩子們做好晚飯,明霞胡亂喝了幾口灰菜粥,把窗臺上的小油燈撥了撥,從枕頭底下摸出了幾支竹梭子,又翻找出江老太置辦下的幾斤上過桐油的漁線,把其中的一股線架在小紡車上支好,然後“啪啦啪啦”地上梭子。從那天開始,明霞又一夜夜地織起了漁網,在“噼噼啪啪”的織網聲裡三個孩子沉沉地睡去了。

江守業離家的十幾天後,眼見得一袋陳米就要吃完了,明霞抱了幾張新編好的葦蓆和幾副漁網去找金爺。明霞低著頭,把手裡的東西放在金爺的炕上。金爺怔了怔,敲了敲手裡的菸袋,又細細地檢視了一番漁網的網環和葦蓆的疏密,這才慢悠悠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