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有一個人叫胡震亨,他說這首詩的頭起得不好,就是杜甫的這兩句詩寫得不好。為什麼不好呢?胡震亨說,杜詩寫了崇山峻嶺一路飛奔,向東而去,氣勢非常雄偉。這樣雄偉的氣勢,應該說這裡誕生了某一個英雄人物才對,可是現在卻誕生了一個王昭君,一個弱女子,這兩者不相稱(胡震亨《杜詩通》:“‘群山萬壑赴荊門’,當似生長英雄起句,此未為合作。”)。但是一個叫吳瞻泰的清朝人不同意胡震亨的意見,吳瞻泰說,不,杜詩的這個頭起得非常好,杜甫就是說山川的氣勢非常雄偉,昭君出塞圖(清?倪田繪)然後鍾靈毓秀,也就是山川的精華都凝聚在一個地點。這麼雄偉的山嶺一路東奔,在中途有一個小小的村莊,這個村莊產生了王昭君這麼一個人物。他說杜甫這兩句詩可用八個字來評價:“窈窕紅顏,驚天動地。”(吳瞻泰《杜詩提要》)這個小村莊裡產生了一個很柔弱的女性,一個美麗的女子,但是她是一個驚天動地的大人物!吳瞻泰的解讀是符合杜甫的原意的,因為在杜甫心目中,王昭君就是一個重要的歷史人物。當然,從客觀效果來說,王昭君遠嫁匈奴,促成了南匈奴和漢朝之間更加和平、更加友好。王昭君嫁去以後,接連四十年間雙方沒有發生戰爭,這是件好事。但是從主觀上來說,對於王昭君個人來說,這畢竟是她的人生悲劇。她的絕代美貌在漢宮裡一點都沒有受到重視,她連皇帝的面都沒有見過,後來遠嫁匈奴,從此生活在那裡,死在他鄉,葬在異國,終身再也沒能回到家鄉,沒能回到祖國,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大悲劇。所以杜甫對王昭君表示了深厚的同情,他最後說:“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琵琶曲裡有一支曲叫《昭君怨》,就是表達了昭君心中的怨恨心情,所以杜甫對她表示深深的同情。
杜甫的這首詩,清代的金聖嘆評論說,這是寫的什麼?這就是為千古的懷才不遇的人抒發濃重的牢騷!那麼,王昭君並不是一個才子,她不是一個男性,她只是一個美女,她並沒有表現出有過人的才華,為什麼她的遭遇跟懷才不遇是同樣的主題呢?原來在封建社會里,男性以才能而見重於社會,女性卻只能以容貌見重於社會,因為古代的女性不參加社會活動,沒有做事業的可能性,所以在封建社會里,女性有美貌而不被重視,跟男性的懷才不遇,兩者的意義是一樣的,都是人生的一大悲劇。在唐代的詠史詩中,懷才不遇這個主題是非常重要的,我們可以把詠賈誼的那些詩看做這個主題的男性版本,而詠王昭君的那些詩就是這個主題的女性版本。一個詠男性,一個詠女性,一個詠懷才不遇,一個詠懷貌不遇,但是兩者的悲劇性質,以及它們引起後人的感慨,都是一樣的。封建社會里有一句話叫“郎才女貌”,就是說男的要看才,女的要看貌。賈誼有天下第一的才華卻不被重視,王昭君有天下第一的美貌卻不被重視,兩者的悲劇性質是一樣的。當唐代詩人來詠史的時候,當唐代的詩人自己懷才不遇,從而同情古人的懷才不遇,當他們帶著這種價值觀來選擇歷史人物當做吟詠物件的時候,那麼男性的賈誼和女性的王昭君,就成為他們的首選人物,所以在唐代的詠史詩中詠得最多、詠得最好的,就是賈誼和王昭君這兩個歷史人物。
懷才不遇並不僅僅是詩人個人的問題,它實際上也是一個社會、一個國家的悲劇。有才能的人物不能人盡其才,當然是國家和社會的巨大損失。同樣,由於他們不能人盡其才,國家與社會就不能建設得更好,這當然也是每一個普通百姓的巨大損失。正因為如此,唐詩中吟詠賈誼和王昭君的詩,不但抒發了詩人內心的真實情感,而且也引起了廣大讀者的普遍的同情和共鳴。直到今天,我們再來讀這些詩的時候,仍然覺得詩裡包含的價值判斷跟我們是一致的,我們讀了以後也會同情他們。當然,我們更希望這些唐詩成為我們的歷史借鑑,讓我們的社會里不再發生賈誼和王昭君式的悲劇,因為社會的公正畢竟是具有普世意義的價值追求。
第四講 滄海桑田(1)
中華民族有著幾千年的文明史,中華文明的遺蹟遍佈大江南北。這些遺蹟記錄了朝代興亡的歷史,見證著山河易主的過程,後人來到這些遺蹟,往往會產生濃重的滄桑之感,久久不能釋懷。這種人類共有的情感,在唐代詩人的筆下催生了一首首傷感悲涼的懷古詩,直到今天,讀起來依然讓人感慨萬千。那麼唐詩中有哪些著名的懷古詩?唐代詩人在歷史遺蹟前抒發了什麼深沉的感慨呢?
唐朝的懷古詩非常多,我們先從唐朝人對於古代的歷史重視哪些內容說起。在山西有一條河叫汾河,也叫汾水,汾水向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