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詩人大多是士大夫，是知識分子，但是他們也善於觀察民間的情況，民間那些普通的男男女女，他們的愛情是什麼樣子的？唐代的詩人有非常客觀的記錄，非常細膩的描寫，這是唐詩中的第一類愛情詩。《唐詩三百首》裡有三首詩是寫民間愛情的，說來也巧，它們的標題是一模一樣的，都叫《長幹行》。“長幹”是一個地名，“行”就是歌行，“長幹行”就是長幹這個地方的歌曲。長幹是什麼地方呢？是南京市城南的一條街，叫做“長幹裡”，那個地方現在還叫長幹裡。在唐代，實際上從魏晉南北朝的南朝開始，在長幹裡一帶產生了很多民歌，尤其是情歌。為什麼長幹裡會產生很多情歌呢？簡單地說，是因為那個地方靠著秦淮河，又離長江很近，住在那裡的人很多都是經商的，或者是搞運輸的，大家都在外面跑生意，流動人口比較多。人口一流動，男女之間就容易發生愛情的故事。而且長幹裡的居民主要是商人和市民，他們受封建禮教的束縛比較少，他們不大遵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古訓，所以少男少女們追求愛情時比較勇敢。

下面我們來看看這三首《長幹行》。前面兩首是一個詩人寫的，是一個叫崔顥的詩人寫的。這兩首詩很短，都是五言絕句，就是五個字一句，每首四句話。第一首說：“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四句話都是一個女子說的話，她問：您家住在哪裡？又自我介紹說：小女子我住在橫塘。古代的女子稱呼自己是“妾”，就是小女子的意思。“橫塘”是南京西南方的一個小鎮，也在秦淮河邊上。三、四兩句的意思是：我把船往岸邊靠一靠，停下來借問您一句，說不定咱倆還是同鄉呢。

這顯然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在詢問一個年輕的男子，這四句詩裡有沒有愛情呢？我不敢說一定有，但是多半是有，不過寫得不明顯，那種欲言又止的情愫隱藏在字裡行間。一對青年男女素不相識，姑娘卻停下船來問一聲，您家住在哪裡？我是住在橫塘的。那個小夥子又沒問你住在哪裡，你主動告訴他自己住在橫塘幹什麼？本來並不需要告訴他，所以多半是姑娘對那個男子產生好感了，萌生愛情了，所以主動上前搭話。

第二首也是四句話，是那個男子回答這個姑娘的。“家臨九江水，來去九江側。同是長幹人，生小不相識。”他說，我家就住在長江邊上，“九江”就是指長江下游的那一段，因為有很多很多的支流，古人說多就是九，所以叫九江。又說，我來來往往都是沿著長江的，大概他是做生意的，或者是撐船的。又說，我們都是長幹這一帶的人，本是同鄉，但是從小就不相識，從來沒見過面。兩首詩就完了，就是這樣的一問一答，一個姑娘問了四句，一個小夥子回答了四句，非常樸素，也沒有說明後來還有什麼故事，兩個人的關係後來有沒有進一步發展，他們有沒有相愛，有沒有結婚，詩人都沒說，就寫了這短短的八句話。我覺得這就是兩首動人的情歌，展示了一個優美的愛情主題。那種朦朦朧朧的對愛情的追求，見到中意的異性後內心的衝動，青年男女之間還帶有幾份羞澀的表達，姑娘勇敢、爽朗的個性和小夥子老實、誠懇的人品，都表達得恰如其分，語言是這麼樸素，感情是這麼真摯，真是優美絕倫的民歌風調。我真願時光倒流，好祝福這兩位一千年前的青年男女，祝願他們結為幸福的一對！

第六講　美麗情歌（4）

另外一首《長幹行》是一首五言古詩，它一共有三十句，是大名鼎鼎的李白寫的。這首詩比較長，所以有一個比較完整的故事。他寫的是一個什麼故事呢？李白說有這樣一對小兒女，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從小住在長幹裡，兩人是鄰居。兩個人從小就在一塊玩兒，相處得親密無間。他們長大以後，姑娘就嫁給了小夥子。結婚以後男的去經商，駕著船到長江上游去做生意，要路過三峽，非常危險，他的妻子在家裡非常想念他，盼著丈夫快回來。她說：你快點回家來吧，你什麼時候回來，請先告訴我一聲，我可以遠遠地去迎接你。故事就是這樣的，情節相當簡單。但是故事雖然簡單，詩卻寫得非常優美，非常動人。我們沒有時間講全部的三十句，我們先看看前面的幾句，它是以一個小女孩的口吻說的，姑娘是這首詩中的抒情主人公，所以她也自稱為“妾”，就是小女子。第一句是“妾發初覆額”，“初”就是初始、剛剛的意思。“覆額”，就是覆蓋在額頭上面。全句的意思就是我的頭髮還垂在額前，這是一個小女孩的打扮。第二句是“折花門前劇”，“劇”就是玩耍的意思，說我折了一枝花在我家門口玩耍。“郎騎竹馬來”，那個郎，那個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