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也不瞬的看著前塵缽裡的男女,他們手牽手,在長長的海岸線上留下並肩足跡,女孩臉龐掛著串串珠淚,緊握著男孩,用盡力氣。
那是一對十七歲的男女,還在唸高中,卻懷了孕,都是家教嚴謹的孩子,在想不出對策的情況下,兩人逃課,相約到海邊,打算投海殉情。
“小海,你後悔認識我嗎?”男孩抬眼,他紅了鼻頭、紅了眼。
“不悔,你是大海、我是小海,大海小海註定要碰在一塊。”女孩說。
男孩叫做盧海莫,女孩叫做況巧海,兩人的名字都有海,兩個人對海都有特殊偏執,同學們大海、小海地喊,喊出他們的初識、熱戀。
後來他告訴她,“將來我要成為勇敢的船長。”
而她告訴他,“我要住在靠海的地方,每天站在簷下等我勇敢的船長回家。”
不悔——繪夏的心震撞著,像撞著不明痛處,疼得直皺眉頭。
“裁冬,喝下孟婆湯,他們就會忘記彼此對不?”這是規則,她背過千百遍,這時候拿出來問,突兀過份。
“當然,到那時再多的情情愛愛都已是枉然,還說什麼下輩子要找到彼此,好笑,他們當我們是死的呀,我孟裁冬要是讓他們有本事還記得彼此,我立刻改名,不叫裁冬,就叫大海包小海。”裁冬舉雙手詛咒。
前塵缽裡的男女相視一笑,十指緊扣,頭也不回地往大海奔跑,水漫過他們的臉,鹹鹹的海水紅了他們雙眼,可他們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記住對方長相。
女孩不停搖頭,發不出聲的嘴巴,不斷重複著同樣的嘴型——不悔、不悔、不悔……
更痛了,被壓縮的心臟疼得說不出話,繪夏擰起雙眉。
“怎麼啦,不舒服?”裁冬問。
“沒事。”
她遲疑地望向被拋開的冊子一眼,貝齒咬著紅唇。不可以、不行、不應該,上次的經驗不愉快,千萬別再害自己一次。
她迅速別開頭,可是……女孩口裡的“不悔”不停敲著她的心版,在上面敲出斑剝裂痕。
再看一眼前塵缽裡的男女……猶豫……猶豫……
唉,管不著了,她得做,不然會懊惱得睡不著。於是她擠出一抹笑對裁冬說:“你餓不餓?”
“餓,想到竹林裡的嫩鮮筍,我的口水直流。”
裁冬舔舔嘴唇。要不是繪夏是動物保護協會的支持者,再抓兩隻竹雞下去一起燉,湯汁肯定更鮮甜可口。
“不如你去挖筍,待會兒約剪春姐姐、描秋喝筍湯,然後聽你說說二十一世紀的趣事兒。”那時,前塵缽就成了她們的立體電視,想看檳榔西施、鋼管女郎,都可以從裡面找到。
繪夏的眼睛東飄西飄,她不擅長說謊,幸好裁冬注意力全在那片翠綠竹林上,沒注意到某人不實在的心虛表情。
“二十一世紀有什麼好?抬頭,天空臭氧層破個大洞;低頭,腳下的土地有戴奧辛汙染,吸進鼻子的空氣有大量懸浮微粒。在那裡,人心奸險,商人愛賣黑心產品,消費者熱愛山寨版,牛有狂牛症、豬有口蹄疫、雞鴨有禽流感、蔬菜水果有農藥問題……”
“好啦,這些留到中午再說,我也餓了呢。”她拉起裁冬,把她推往屋外。
“可工作還沒做完。”裁冬指指前塵缽。
“剩下沒幾個了,我來就好,你啊,負責找最鮮最嫩的筍子,餵飽我們。”繪夏越笑心越浮,做壞事要有天份,而她的天份奇差無比。
“既然你這麼說,沒問題。”裁冬的腦袋被胃控制,就算真看出所以然,也會選擇性忽略。
她甫出屋,繪夏便飛快拿起冊子,甩頭,對自己發誓,“最後一次,我只做最後一次。”緊接著,在盧海莫和況巧海的名字下面刪去幾筆。
她想著,就為他們留下些許模糊記憶吧,讓他們在來生能找到彼此,為“不悔”再次見證愛情堅貞。
“盧海莫。”
孟婆拿起孟婆湯,在遞給眼前的男孩時,發覺藥湯的顏色淺了些。
她瞄一眼和他牽手的女孩問:“你是況巧海?”
女孩乖巧地點了點頭,孟婆拿起另一碗湯藥,果然,同樣是淺淺的粉紅,疑惑上心。
她對著這對小男女,露出慈愛笑意。“後不後悔就這樣死了?”
“不悔。”他們頭搖得篤定。
乍然聽見不悔兩字,她心底立見清明。
不必懷疑,這是繪夏的傑作,她並非初犯,告誡過多回,她仍然照做不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