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梁濤真誠他說。
梁濤下島一年了。梅志共找他談了兩次話。第一次是梁濤下放的第一天,梅志對他說了一番接受再教育的大道理,介紹了一些隊裡的情況後便走了。第二次是半年前梅志從軍區開完座談會回來,勉勵梁濤好好改造世界觀,要徹底擺脫資產階級的思想,樹立以島為家,甘當普通一兵的觀念。平時,梁濤對這位在政治上紅得發紫的標兵人物總是敬而遠之,從不主動找梅志拉話,今天是破天荒第一次對梅志表示親近,倒弄得梅志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暗悔自己過去對梁濤太疏遠了。人哪,只有在厄運之中才能真正體會到另一個身處厄運人的心境呀!他與梁濤一拉手,似乎雙方之間頓時產生了某種心領神會的理解……
七、八條小舢板攏岸了。梅志說了一聲:“梁參謀,明天我們好好談談。”馬上轉身到岸邊,率先扛起一包水泥,大步流星地幹開了。
15
船上的工作更為苦累。一袋袋水泥靠人力從貨艙裡扛上甲板,然後放到舢板上去。舢板隨著浪湧不安分地晃盪著,一不小心,就會連人帶袋一齊掉下海里去。艙腹內煙塵滾滾,又悶又熱,灰塵摻著汗味的渾濁空氣嗆得人嗓子發燒鼻道發緊,喘不過氣來。幾步開外就見不到人影,互相之間只能靠傳呼來聯絡。兩個小時後,二排上艇來替換了一排,魯大海卻不肯離艙,堅持著和大夥一起幹。現在只剩下角落裡最後七八十袋了。可是,越往底下,呼吸越困難,勞動強度也越大,幹起來也就越艱鉅。
魯大海突然感到一股窒息般的難受,每根神經都在隱隱作痛,腰部像有把錐子在鑽,渾身的骨頭架子似乎要散裂了。啊,在他面前隱隱約約閃現著的是什麼?一一哦,原來是孩子的病容,孩子流著淚兒責問他:爸爸,你怎麼還不回來?一一這是誰?是她,妻子!她也在用怨恨的目光盯住他:你還有個家沒有?你是不是孩子的爸爸?!他心裡好不難受,哦,再等等,還有幾十個袋就完了。我再扛上幾袋,就能回家來了。請原諒,別生氣,再等等!
不知又過了多久,魯大海終於扛起最後一袋,咬著牙,拼著勁,一步一步朝艙口蹬去。水泥粉末和汗水滲進磨破了的皮肉裡,燒得全身火辣辣的,好痛啊,頂住!怎麼?腦袋一陣陣發炸,耳門嗡嗡作響,汗珠子大滴大滴地擠出來,摔在肩上的水泥紙袋上,“叭叭”生響,好倦呀,堅持,堅持住!離艙面還有五階了,他停住腳,抬頭望了望上面,喘了口氣,定了定神,又挪起了腿……三階、二階……突然,他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身子在階梯上晃了晃,向後倒翻下去,“咚!”艙底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魯大海撞在六米深的艙底鐵板上……
“指導員一一!”
戰友們驚呼起來。
梅志和岸上的人聞訊趕來了。魯大海被人抬到甲板上。他雙目緊閉,血跡染汙了頭部和上身,隊醫檢查著他的傷勢,衛生員忙著在傷口止血扎繃帶。
“怎麼樣?”梅志迫不及待地問隊醫。
“頭骨後部、右臂粉碎骨折,內臟也可能有震傷!”隊醫沉重地回答。
梅志驚駭地呆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一些戰士忍不住哭了。
“隊長,”隊醫說,“指導員傷勢很危險,必須馬上送團部。”
“關成,你打電話給團衛生隊……”
梅志話沒說完,文書打斷說:“海底電纜壞了,電話不通。”
“無線電發報!”梅志氣惱地說,“要車去碼頭接人。”
“好。”關成答道。
“我和隊醫,再加兩個戰士、小司徒護送指導員過海。”
遠輸艇迎著風浪返航了。
艇長臥室裡,躺著昏迷不醒的魯大海。隊醫給他注射著藥液,兩名戰士輪番舉著藥瓶。單人艙太窄,四、五個人在裡面背貼背,把空氣也汙染了。梅志插不上手,就走出艙外,在船欄邊立住。
運輸艇全速行進著。波濤撞擊著船頭,發出一聲聲轟鳴。海風急速地驚過,吹得人面板髮冷。梅志打了一個寒戰,頭腦從昏亂中冷靜下來。這時候,一種不祥的預感告訴他:死神在問魯大海逼近!
魯大海原在團裡當營管助理員,他把營區管得一清二楚,深得團首長稱道。籌建守備隊時,組織上考慮他有實戰經驗,辦事踏實,能吃苦,去幹個孤島守備隊的指導員,倒是十分合適的角色。他二話沒說,打起揹包就來了。幾年後,團裡想把他調回大島團部。徵求他的意見時,他總是那句話:“哪幹都一樣,只要組織上需要。”近兩年來,梅志經常出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