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如此,百姓如何?
人禍不止,天災又降。中原各省自萬曆十年後,年年有災民流離、哀鴻遍野。史書上頻頻出現“水旱相仍,大飢疫,人死無數”的記錄。
萬曆十四年,南京給事中孫世禎上疏,說:“承運庫買金珠寶玉至十九萬有奇,若少減數萬,即可活數萬垂死之命。”(《國榷》)
萬曆聽不得這個,下詔處孫世禎罰俸。
萬曆二十一年,又有官員報告,饑民艱難,有以食雁糞、樹皮才得以存活的,並將實物及“人相食”圖畫呈上,企圖打動“聖心”。結果是鄭貴妃拿出五千兩銀賑濟了一下——以後怎麼辦,那是百姓自己的事。
萬曆二十五年,刑部左侍郎呂坤上《憂危疏》,幾乎是在哀告了:“流民未復鄉井,棄地尚多荒蕪。存者代去者賠糧,生者為死者頂役。破屋頹牆,風雨不蔽,單衣溼地,苫蒿不完。兒女啼飢號寒,父母吞聲飲泣。君門萬里,誰復垂憐!”(呂坤《去偽齋集》)
戶部尚書趙世卿上疏,難以掩飾對現實的恐懼:“脂膏已竭,閭井蕭然,喪亂可虞,揭竿非遠!”(《明史》)
草民也是人,總不能靠喝西北風過日子,總要讓人家有條活路。
國衰而思良相。
到萬曆末年,人們終於哀嘆;世間已無張居正!
——“父老憶海晏河清之時,士大夫追綱舉目張之日,有穆然思、慨然嘆者。”(呂坤語)
當年因反“奪情”而受杖刑的那個鄒元標,在家鄉講學30餘年,終與顧憲成、趙南星成為赫赫“東林黨三君”之一。天啟元年(1621),他再次被起用,當上了左都御史,次年,有感於時事,上疏稱“居正功不可沒”(《明通鑑》)。天啟帝遂為張居正恢復生前原官,並給祭葬禮儀,張府房產尚未變賣的一併發還。
崇禎三年(1630),禮部侍郎羅喻義等再論張居正事,崇禎帝下詔發還張居正親屬官蔭及誥命。
崇禎十三年(1640),又應張居正之孫張同敞之請,恢復張居正諡號、榮銜,恢復其子孫錦衣衛襲職。
張居正冤案,至此全部平反,距張居正之死已58年。
但是——晚了!
此時的大明,國勢崩壞已日甚一日。內有義軍蜂起,外有滿州女真進逼;將士不任戰,文官照樣貪。崇禎帝“撫髀思江陵,而後知:得庸相百,不若得救時相一也”(林潞《張江陵論》)。
重返清平之世,可得乎?可得乎!
次年,崇禎十四年一月,李自成大軍攻下洛陽,鋪開了問鼎中原的雄圖。
在洛陽,義軍擒住了封地在此的福王。福王常洵是萬曆帝生前最喜愛的一個皇子,為萬曆寵妃鄭貴妃所生。萬曆本想把他立為太子,但受到群臣阻撓未成,於是將他封到富甲天下的洛陽,聊作補償。之國時,一次賜給福王兩萬頃良田的稅銀。萬曆年間朝廷派出的礦監、稅使,所掠來的金銀也大多是供福王用的。
而福王仍嫌不足,又上奏萬曆,要求把抄沒張居正的財產,以及江都至太平沿江雜稅並四川榷茶、鹽井收入全賞給自己,又請領鹽引一千三百,設店洛陽,壟斷洛陽鹽市。天下皆知“帝耗天下以肥王,洛陽富於大內”(《明史•;朱常洵傳》)。
義軍進逼洛陽時,致仕後住在洛陽的原南京兵部尚書呂維祺,寫信給福王,勸他捐一些錢糧作軍餉,以助守城。
福王愛財如命,就是不答應。死到臨頭,他仍是“ 日閉閣飲醇酒,所好唯婦女倡樂”。軍士皆不願用命,憤怒高喊:“王府金錢百萬,就讓我輩餓著肚子死於賊手嗎?”最終譁變,開城門放義軍進入。
福王化裝縋城逃出,藏在東郊的迎恩寺,次日被逮。呂維祺亦被俘,見到福王,便激勵道:“王死生,命也,名義至重,無自辱!”(吳偉業《綏寇紀略》)
福王呆看呂一眼,默無一語。
李自成見福王是個混吃等死的傢伙,下令宰掉了。
福王體態肥碩,重300餘斤。義軍將福王的一身肥肉割下來,與鹿肉一鍋燉了,曰“福祿酒”,大犒三軍。
——若萬曆地下有知,將如之何?
張居正徹底平反4年後,崇禎十七年(1644)春,李自成大軍克太原、佔宣府。三月十七日,圍住北京。城外駐有京軍三大營,竟一起反水,反向城裡發炮,轟聲震地!
城中只有老弱京軍約四萬和太監三千餘人守衛,“守軍不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復臥如故”。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