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武漢國民政府的獨立第十四師,暗中投靠了南京國民政府,悄然順流東下,進佔與武漢三鎮唇齒相依的紙坊鎮,並在當天夜裡,派出一支敢死隊偷偷渡過長江,摸上龜山,扔了許多炸藥包,安在山頂上的大炮都被炸得散了架。柳子墨從日本帶回來的那些儀器比女人的眼淚還嬌氣,被炸得連魂都找不見了。天亮後,大家站在街上往龜山上看,感覺中那山頂矮了好幾尺。好在當天有人來家裡請梅外公,要他代表武漢各界發表宣告,譴責一切叛軍。梅外公憎恨一切的殺戮,哪怕是為了挽救危在旦夕的武漢國民政府的行動也不例外。在請梅外公時,那人也說了一些讓雪檸終於放下心來的話:柳子墨在叛軍中的同窗好友略施小計,趕在天黑之前將柳子墨騙離了龜山。�
這場牽掛,讓世事在雪檸的腦子裡形成一隻巨大的記憶旋渦。�
叛軍全線潰退,討逆軍光鮮閃亮地回到漢口的那段日子,天天都有許多人聚在春滿園附近的街道上,為一群群扛著槍炮大刀的人歡慶。雪檸聽過那位最受歡迎的人用廣東鳥語發表演說。據說,這個廣東人獨自殺死了十二個人。那把殺人太多,刃口已成鋸齒的大刀,像是一件聖器,被繫上紅色的綢緞,由另外的人舉得高高的,引得許多還未成年的男女一波接一波地衝上去,企圖用手摸一把。街上的人都在傳說,這個人殺人,就像每年枯水季節收割武漢四周上百座湖泊中遍生的蘆葦一樣,而殺人的堂皇理由是戰鬥。�
雪檸心裡因此有了一個既冒不出來又沉不下去的疙瘩:
“為何平時殺人的人總是遭到唾棄,而在戰鬥中殺人越多越受崇拜,並且可以成為英雄?”�
還有一個問題讓她困惑不解:
“歷史上第一個被殺的人是誰?”�
這個問題讓梅外婆和愛梔還有雪茄犯了難:
“這孩子,盡問一些沒人去想的事情!”�
“我又沒有說錯,總有一個人是最先被殺的。”�
“是我們錯了。古往今來,是應該有人最早死於非命。”�
就連學富五車的梅外公都被這個問題難倒了:
“雪家盡是難題,看來我又要答不出來了。”�
梅外公的話暗指杭家人刁難雪家人的那個絕對:李白李太白李太太白李太太太白。當初雪茄為了從梅外公那裡找到答案,沒想到梅外公也無能為力,他沉思良久才表達了另一種意思:這上聯是一種民間
口口相傳的
歷史。梅外公說,在民間一直存在著一種認為文明只與財富相關、而與底層中的貧困相敵對的觀點,所以,在民間故事與傳說中,才有秀才們個個都是蠢材,只配受到大字不識的窮苦人戲弄的描寫。�
梅外婆也被雪檸的問題難倒了,她只能反反覆覆地說:這種事要靠自己去想,要靠自己問。�
一天中午,雪檸趴在梅外婆懷裡睡了一覺,醒來後清楚地告訴家裡人,她看見一群人用刀砍一隻老鼠的尾巴,想讓它生養出沒有尾巴的小老鼠。那些剛生出來的老鼠只要還有尾巴,他們就一代接一代地往下砍,非要斷尾巴的老鼠生出沒有尾巴的老鼠。�
雪檸夢中所見,讓梅外公大為驚訝。這個曾在現實中存在過的古典實驗,梅外公在將近四十歲時才有所耳聞。他曾對身邊的人說,外面那些扛槍舞棍、成天將對方當成死敵的人,其實就是心懷這種目的,以為仗著手中的強權與暴力,殺光了反對自己的人,世界就會變得光明起來。他們一點也不懂,不管好人壞人,也不管是好政府還是壞政府,只要想透過對敵人實行彈壓,用他人的死亡來推行自己的信仰,從實質上講他們就已經同流合汙,沒有好與壞的區別。有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政府。一群愛殺人的人,只配有一個愛殺人的政府。聽過這些話的人裡有梅外婆,還有雪茄和愛梔。大家都沒做聲,只有梅外婆接過梅外公的話說了一句。梅外婆的話讓梅外公擊節讚歎,說梅外婆的話比自己先前說過的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
聖天門口 八(2)
“用人的眼光去看,普天之下全是人。用畜生的眼光去看,普天之下全是畜生。”�
雪檸認為,她一生中最早聽見的,就是這句話。雪檸說的不是謊話,因為每個人最早的經歷,是屬於他人的,屬於自己的東西直到有了思索才真正開始。人好不容易抓準機會到世上走一回,沒有不想沙裡淘金的。只要有金子出現,被淘掉的沙子再多也不會有人在意。�
也是從此時開始,武漢的局勢越來越緊張。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