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過渡時代社會之道德》,準備在第三天,也就是星期一在長江左岸的漢口輔德中學禮堂演講。為了安全起見,雪茄去了一趟武昌,與在省國民政府擔當要職的兩個同學見面,透過他們與各強力部門進行溝通,確保梅外公發表演說的那一陣,不會發生有官方背景的騷亂。幾年前,雪茄初來武昌求學,正趕上出生於武昌江夏的京劇名角譚鑫培衣錦還鄉,說是還情於家鄉父老,可是想要獲得一張春滿園的票,比在六渡橋一帶的馬路上撿到金條還難。正是這兩個同學的激將,雪茄才冒昧過江找到梅外公的門下,請他賜贈幾張戲票。那一次,雪茄不僅得到了戲票,還認識了後來相親相愛的妻子愛梔。�
雪落無聲,雪茄往來奔波了一整天,最終得到一個讓他哭笑不得的回覆:梅外公早就應該這樣做,講學道德,教授規範,這些都是當局的倡導。在長江左右兩岸間來回穿梭的渡船有事沒事都是悠悠盪盪的,惟有船艙內滋生的各種好與不好、有趣和沒趣的訊息,同江風一樣奇快無比。�
去的時候,雪茄在跳板上碰到馬鎮長。
回來時,馬鎮長似乎仍等在跳板上同他說話。�
“那個阿彩,你可要防著點,小心她來找你的麻煩喲!”愛聽說書的馬鎮長說起話來字正腔圓,“女人若是破罐子破摔,發起狠來可是真狠!”�
在雪花紛紛的長江邊碰上故人,馬鎮長有些高興,一口氣不歇地說下去。夜裡醒來能在枕邊看到丈夫雪茄是阿彩惟一的夢想。只要能當一個有名有分的女人,哪怕這一生被雪茄壓得扁成一張皮,她也無怨無悔。假如過年時雪茄還不回去採她的花,唆她的蜜,仍舊讓她不陰不陽地守活寡,逼急了,她就先養野男人,再將雪家鬧得家破人亡。馬鎮長在天門口任職多年,六安、合肥都曾去過,隨後又悄悄地攢下一筆稅款,就是為了來武漢三鎮,見識一下總聽別人說的花花世界。馬鎮長再三說,自己這次來是雪大爹同意的,雪大爹不同意他也不會來,也不會寫了信交由他帶來。雪茄不是有意不請馬鎮長到家裡去,也不是因為明白梅外公不喜歡馬鎮長這一類有魚肉鄉里之嫌的人,說到底還是馬鎮長所說阿彩的一席話,讓他太難受了,以致把已到分娩關頭的愛梔都忘在了腦後。�
雪茄被馬鎮長的話弄得恍恍惚惚,他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發現路燈已亮了,才記起懷胎十月的愛梔仍在家裡,立刻風風火火地拔腿就跑。這天是星期六,梅外婆必須去教堂祈禱。按照早上的約定,雪茄無論如何也要趕在梅外婆出門之前回來。雪茄沒有按時回家,梅外婆還是出門去了教堂。梅外婆出門不一會兒,雪檸就在愛梔肚子裡大鬧起來。留在家裡的梅外公毫無辦法,只能站在門口,一次次地請人送信,盼著梅外婆早點回來。梅外婆回家時,雪檸的半隻小腦袋已經伸到產道外面。梅外婆倒不驚慌,比起在醫院的那幾年,時常見到一條小腿或一隻小手伸出產道的驚險,那蓬過早顯露的溼漉漉的秀髮,幾乎就是一朵供人觀賞的燦爛墨菊。雖然在家裡,該做的事梅外婆都沒落下。雪茄進門就聞到一股很濃的血腥味,卻不是發生意外,小生命雪檸已經平安地哭了好幾場。�
雪檸出生不到三天,兩眼就齊齊睜開。賀喜的人都說,嬰兒一般都要到二十天左右才能睜開眼睛,最早的也得十天,並且兩隻眼睛還有先後之分。早早睜開眼睛的雪檸,還沒有讓人覺得異乎尋常。有人連連稱奇,是因為需要有合理的誇張和客套。�
異乎尋常的雪檸出現在常娘娘到來後。那一天,正午的太陽溫暖宜人,兩個打魚人抬著一尾比人身短不了多少的紅鯉魚從江邊直接來到家門口。紅鯉魚還是活的,大尾巴像蒲扇一樣在空中甩得叭叭響。看見門口曬滿花花綠綠的尿片,打魚人便站在門外不停地叫:“活鯉魚發奶,活鯉魚發奶喲!”叫了幾聲,梅外婆和愛梔心動了,就讓常娘娘上前去招呼。大約就在常娘娘從打魚人手裡買下紅鯉魚時,睡得好好的雪檸哇地哭起來。這一哭就沒有止境,整整三天三夜,說歇下來也只是哭聲稍小一些,馬路上的人聽不見。夜深人靜時放開嗓門,一陣風就能將哭聲吹到遠處的水塔尖上。愛梔的乳頭細細的,挺挺的,常娘娘的乳頭粗粗的,綿綿的,在平時,一個優雅高貴,一個本分實在,總能夠十分恰當地塞在雪檸嘴裡,及時止住那些有理和無理的哭鬧。讀書知史的梅外公,什麼哭泣沒見過?國破家亡的,丟官去爵的,喪父喪母的,緣盡情斷的,哀毀骨立的,纏綿悱惻的,大慟無言的,長哭當歌的,悲憤莫名�的——凡�此種種竟然無法解釋雪檸不到一百天的人生。熬到第四天,雪檸總算不哭了。剛過幾天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