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知道,那個抱在女人懷裡的嬰兒和那個釘在十字架上的男人的故事。柳子墨自責地自語,人的天性本是一樣的,為什麼最終要分手走向善惡兩極,有些人,就算讓他在這屋裡自省五十年,也不一定能想明白,那個一身洋裝的母親為何被叫做聖母,那個被聖母永遠哺養著的孩子,為何被叫做聖嬰。�說到底,馬鷂子還是聰明人,他不再多想亂想,一聲令下,幾個士兵闖進牢房,不由分說地架起梅外婆,一路小跑地把她送到雪檸身邊。
�雪檸就是在這時見到柳子墨的。
她怔怔地,只會紅臉,再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柳子墨說:“你長大了,我也不好意思多看了!”�
雪檸說:“早就聽說你要來,為什麼拖得這樣久?”
�柳子墨的臉色也變深了:“國民政府的人太昏庸,他們說落雨就打傘,出太陽就戴帽子,不願意花錢研究氣象!”�
柳子墨來天門口只是考察,如果省國民政府最終批准他在天門口建測候所,下次再來就要在這裡長住了。柳子墨說這些話時,叫小島和子的日本女人一直在深情地望著他。那個叫小島北的日本男人則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深情地望著小島和子。小島和子將柳子墨望夠了,這才回頭和雪檸說話。這個身材小巧,彷彿沒有男人的身子做依靠就無法自立的日本女人,還記得那次在柳家門外替雪檸解圍的情形。她用日本女人天生的像是沒有皮只有肉的柔軟喉嚨同雪檸說著話。小島和子說的都是與天氣有關的話:去年冬天這兒落了幾場雪,是雪花落得多,還是雪子落得多?春季到來後,倒春寒來過幾次?夏天落雨前後雷聲大不大,是脆響還是悶響?雪檸說的話小島和子都記了下來。雪檸所說的去年冬天落雪的情況,經過小島和子整理後,竟然總共下了近四尺厚。小島和子還順便問了雪檸對別處天氣的記憶,在她的筆下,天門口的雷聲和風力明顯比武漢三鎮響亮並且有力。雪檸惟一不肯回答的有關雲的情況。小島和子問到第三遍時,正在附近說話的梅外婆微笑地阻止了她。雪檸記得近一年的時間裡,每一天雲彩的變化。真要一一說來,恐怕小島和子得記上十天十夜。
梅外婆在那邊低聲同柳子墨說了一陣,柳子墨的臉上立刻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雪檸明白梅外婆所說的是什麼,心裡羞極了。有所察覺的小島和子正要湊過去,雪檸連忙說:“我還有要緊的話,你沒記上。你不要老纏著柳子墨!他不會為你產生愛情!你如此辛苦,只會讓你日後加倍痛苦!”雪檸一字一頓地說著,小島和子很認真地記錄著。臨到擱筆時,雪檸才發現,小島和子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讓淚水打溼整個臉頰。
�柳子墨來去如雲。�
聖天門口 四三(1)
柳子墨他們離開天門口不久,來往於湖北、安徽兩地的行人忽然少起來。馮旅長及其友鄰部隊進退有據地向北部山區發起了前所未有的攻勢。隔一兩天,段三國就會敲著鑼沿街叫喊。政府軍收復黃安和麻城的訊息,讓上街的富人們欣喜若狂,天氣還不太冷,那些人早早穿上棉衣、圍著圍巾,故意在下街走來走去。段三國也適時地穿上了棉衣。有人說,他這是想學死去的富人雪大爹。段三國悄悄地解釋,因為惦記著大女婿杭九楓,心裡老哆嗦才提早穿棉衣。段三國還說,應該早點落雪,雪一落下來,嬌生慣養的政府軍就沒有心思打仗了。 見過馮旅長的窮人相信這話,馮旅長身上披的是呢子大衣,上身穿的衣服是呢子做的,下身穿的褲子還是呢子做的,如此金貴的樣子,哪會捨得趴在正化雪的地上打槍放炮哩!
�和去年一樣,落雪的日子真的來得很早。
雪花一飄,段三國就在紫陽閣外面嚷嚷,常天亮像個苕,叫都叫不應,雪花飄了大半天,還在下街口站著。常娘娘跑去叫了幾次都沒用,只好求雪檸。自從見過柳子墨,常天亮就變得不愛理睬人。從天堂下來的風,還像以往那樣吹著。常天亮蹲在地上,所有隨風而來的雪花都繞著他盤旋。雪檸故意重重地踩著地上的積雪,發出比女人走路聲響大許多的動靜。待走近了,雪檸一聲不吭地扯開常天亮籠在袖子裡的兩手,將自己的手塞進去。常天亮還是不做聲。雪檸生氣地將常天亮的手背拍出一聲脆響。
�“別人都說,瞎子抓著人就不肯放手,我讓你抓,你怎麼不抓呀!你不要裝神弄鬼,裝著不認識我!你不是說過,我的手長得不一般,莫說用手摸,就是用腳摸,也能從上千人中認出我來。我不說你了,就當是落雪,天氣冷,你四肢凍僵了,凍木了,什麼滋味都試不出來。”�
常天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