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酒席從天黑吃到夜深,所有人都記得還有最後一道菜。等到頭尾俱全的紅燒全魚一上桌,大家不約而同地將手中的筷子放在一旁。馬鷂子牽著線線從洞房裡出來,走遍三十二桌,給所有來客敬酒。
�杭九楓一蹺腳,站到凳子外面,雙手掇著酒碗,迎著敬完酒的新郎和新娘:“這麼多人為你們幫忙,你們要趕緊生個白胖兒子喲!”說話時,手上一用力,碰杯的兩隻碗突然碎了。
�馬鷂子還在說:“喜酒碰破碗,兒子來一串!”
�杭九楓已經用半塊碗瓷頂著馬鷂子的脖子。
�馬鷂子沒有慌張:“杭九楓,你不要亂來,小心腳下的手榴彈炸了!”�杭九楓毫不理會,繼續一聲緊一聲地逼著要馬鷂子下令,讓自衛隊士兵帶著武器出來投降。
�一枚帶著彩花的沖天炮出現在天門口上空。常守義和杭天甲帶著大隊人馬從小街兩頭衝了進來。瞅著鋒芒畢露的半塊碗瓷,馬鷂子極不甘心地掏出手槍扔到酒桌上。
�滿街的人還沒反應過來,酒席就換了主人。
�隨後出現的董重裡用他那說書的嗓子高聲宣佈婚禮繼續舉行。被獨立大隊的突然出現嚇得臉色嘎白的人全都被捆起來押在一旁,空下來的座位換上此前只能在遠處聞聞香味的窮人。第一對新人是傅朗西和麥香,三對同是獨立大隊士兵的新人跟在他們後面。四對新人,八個男女,沒有拜天地,也不拜父母,聽著董重裡的指揮,一齊向那面新掛的紅旗行了三遍鞠躬禮,然後紛紛舉著手宣誓,大聲說紅區事業第一,個人婚姻第二。絲絲無心聽新人們的朗朗之聲,緊緊拉著杭九楓袖子,再三叮囑,無論如何也不能殺馬鷂子。杭九楓也不停地勸絲絲放下幻想,馬鷂子與杭家的仇恨,不可能因為這一次沒有殺他,就可以一筆勾銷的。�婚禮之後,新人們去了各自的洞房。
聖天門口 三八(2)
好久沒有聽說書的人圍著董重裡要他好好說一場書。
一整夜下來,三十二桌客人竟沒有一個離去的。
�太陽還沒出山,段三國同頭天黃昏時一樣,四處忙碌著使喚負責做菜的各家,趕緊將大圍席的八八六十四個菜送到各個桌子上。天色還帶著黑,第一道上桌的是八味鮮果:蘋果 、鮮桃、豔李、西瓜、甜瓜、荸薺、板栗和紅棗。熬了一個通宵,喉嚨沒有不幹澀的,大家手抓嘴啃,又甜又酸的鮮果一進口,堵塞之處都通暢了。時令鮮果好找,反季節的西瓜、甜瓜、板栗,還有蘋果真是難尋。獨立大隊的人也被感動了,馬鷂子真是一個痴情的種,不然就不會下這麼大的力氣去弄這些東西。大家邊吃邊議論,雪大爹和雪大奶在世時,年年都要留些板栗到第二年春上嘗新鮮,每逢秋天,雪家都要從西河挑回幾十擔細沙,曬乾後,將板栗埋在既乾燥又通風的屋子裡。從秋到春,十斤當中,能熬過冰凍和春潮的,最多才一斤半。天門口不產西瓜、甜瓜,也不產蘋果,這些東西一向是從水路運進山的。因為太容易爛了,各家雜貨店從不進它們,公佬們逆水行船帶回這類東西,都是嘴饞的富人們事先專門吩咐的。好東西從來不多,多了就不是好東西。
�少見的鮮果吃完了,大家才想著問董重裡。常守義的聲音最大,地裡的瓜秧子才半尺長,就有西瓜吃了,這說明革命的確是對的,過去他在河上守橋,就是撿到一塊富人吃剩下的西瓜皮,也覺得是天大的福氣。董重裡果然知道西瓜、甜瓜和蘋果放到第二年不爛的辦法,他是從傅朗西那裡聽說的:只要是瓜果,全都埋進黃豆裡,不管打霜落雪,不管三九三伏,想吃時總有新鮮口味在那裡等著。從前,傅朗西家裡就是這樣做的。常守義瞪圓了眼睛:“埋一隻西瓜少說也要三十斤黃豆,要埋供一家人吃上大半年的鮮果,豈不是得有上萬斤黃豆!”董重裡輕蔑地不把常守義看在眼裡:“埋一隻西瓜當然要三十斤黃豆,埋十隻西瓜有一百斤黃豆就夠了!”這話幾乎沒有人明白,董重裡又多說了幾句,有些人看事做事只有在西河上架橋一種方法,以為天下的事都是十丈寬的河面上架十塊橋板就行,以為革命就是殺敵人,敵人殺光了,就有好日子過。其實,革命是一種夢想,如果沒有夢想,傅朗西就不會放棄現成的好日子不過,跑到天門口,娶一個靠開飯店維持生計的寡婦做妻子,就不會與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馬鷂子出生入死地比高下。革命有點像數著板橋在西河架橋,也有點像用三十斤黃豆來護著一隻很容易爛掉的大西瓜,革命的夢想卻是在人心和人心之間架上橋,是用最少的黃豆保證最多的瓜果不腐爛。
�董重裡忘情的話被上菜的吆喝聲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