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為什麼他不止一次覺得杜先生身上有種風中搖燭的灰敗感,這讓他感到不祥。
也讓他很難說出確定的安慰的話。
杜紹言終於抬起頭,常生以為他要說什麼,結果他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平時乖張任性的少年現在太過安靜的樣子讓他有些心疼。
“我爸爸……”杜紹言又嘆了口氣:“我本來怪他偏心,現在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就一點也不生他氣了。”
常生坐在他身邊勸道:“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先生很疼少爺。”
“他疼不疼我我不計較,我只希望他快點好起來。”杜紹言爬到常生的腿上伏下來,小聲地說:“我有點難過。”
常生也嘆口氣,杜紹言毛絨絨的頭枕在他的膝蓋上,他很想撫摸他的頭髮安慰他,僅僅是長輩對於孩子的安慰,他猶豫了一會,終於將手放上去。
杜紹言很乖地讓他摸,一會說:“常生,你以前和我說過你沒有家人了,你的爸爸也過世了?”
“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常生望著一旁:“但是父親過世時我不在身邊。”
杜紹言望著他:“你在外面出差?”
“不是,我那時……”常生停頓了一會,搖搖頭:“犯了錯,不能見面。”
杜紹言不理解:“什麼樣的錯會讓你連爸爸去世都不能見面?”
“是很嚴重的……”
隔了六百多年的時光,他似乎仍然能看到那個主事的男人——他的親生弟弟,和他流著同樣的血,他眼睛裡的憤怒和他的話語一樣尖刻:“你是個妖物!”
他跪在高高的臺階之下,仰頭望著他的弟弟,連他看著長大的弟弟都必須依靠柺杖來行走,他卻仍然還是年輕人的模樣。
他是個妖物。他們沒有說錯。
主事的男人用柺杖指向他:“是你折煞了常家的福氣!你不能回來見父親,你會害死他!”
他只想見父親最後一面,但他最終沒能踏進那座府邸的大門。
三日之後,素衣縞冠,滿府皆白。
就算過了幾百年也還是記得清清楚楚。
杜紹言沒有再追問下去,男人眼中的黯淡讓他覺得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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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守誠的病並沒有像醫生描述的一樣問題不大,因為他一直沒有醒過來,杜家主人突然而長期的昏迷讓杜家的產業也陷入停滯,好在杜守誠的製藥集團是個發展完整有序的大企業,經營仍然能繼續下去,領導層和中層仍然人人各司其職地進行著各自的工作。
但在杜家情況就不同了,杜紹言臉上的笑容日漸減少,常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夏天過完之後天氣冷下來,修剪院子裡雜草時小卉和楊姐在一旁閒聊,小卉只嘆氣:“聽說先生病得很嚴重,會不會……”
楊姐打斷她的話:“別瞎說,先生是個好人,不會的。”
小卉嘟噥著:“我知道先生好啊,我也是聽說,我也想先生快點好起來,不然家裡小少爺就可憐了。”
楊姐停下手中的剪刀:“是啊,小少爺沒媽,再沒了爸該怎麼辦,就是孤兒了。”
小卉想了想:“不過我看夫人對他很好啊,一般繼母都做不到夫人那樣,先生每次說小少爺時夫人都幫著小少爺,小少爺沒禮貌她也不擺長輩架子。”
“再好也不如親生的。”楊姐搖搖頭:“咱們做傭人的別摻合那麼多,做好自己的事。”
常生沒有插話,他扶著除草機的扶手沉默著,夫人並不像家裡傭人想的那麼好心,她很可能就是想害小少爺的兇手,可是他沒有證據……而且杜先生沒有醒,沒有人能主持公道。
他正想著,突然聽到門口有汽車喇叭的聲音,他抬起頭望過去,杜守信從車裡走下來,徑直走入主屋。
他最近似乎來得更多了,常生不自覺地握緊了扶手,他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趁杜先生生病的時候再對付小少爺,也不確定自己能否保護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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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醫院病房潔白而沉靜,偶爾有值班護士的腳步聲響起,在空蕩蕩的走廊裡發出單調的迴音,顯得更加清冷。
生理營養液透過一滴滴的點滴進入男人的靜脈,男人的頭髮幾乎全白了,臉龐消瘦乾枯,他突然皺緊了眉。
然後他慢慢地睜開眼睛。
他身邊的值班護士正打著瞌睡,男人緩慢地伸出插著點滴的手,碰了碰護士的身體。
護士立刻驚醒過來:“杜先生您醒了!我叫醫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