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話有太多陌生的詞,常生並不能完全聽懂,他沒有反駁,事實上他現在說什麼他都不會反駁,因為他現在只覺得害怕。
如果少爺在身邊的話……
陳醫生看著攤開的研究報告:“我認為你那一次刀傷的傷疤應該也不會遺留下來,如果你要反駁的話,就把那道致命的傷疤給我看,我收回剛才所有的發言。”
“不用了。”常生終於艱難地開口。
“同理,這次你被車撞了,我去醫院調查過,醫生說你沒有內出血點,所以他推測你沒有受重傷,這完全是一個醫生的推論,而不是我作為一個研究者的,車禍時大少爺是目擊者,他告訴我撞擊很嚴重不可能不內臟破裂,我相信大少爺對於這件事的判斷能力,我的結論和剛才一樣,你的內臟開始破裂了,流血了,但是自我修復了,同樣,手術的刀傷也不會留下來,因為你本身有非常強的身體修復能力,”陳醫生收回視線,他抬起頭:“你是一個不會死的人。”
他的口型動得很慢,很堅定,就像六百年前,他們說:
他的確不是正常的,他的父母老了,他沒有,他的弟弟妹妹老了,他沒有,他的妻子老了,他沒有,他的兒子老了,他沒有,他們都死了,他沒有。
他們曾經抓到過他,說他被妖物附體,火從腳下燒起來,熊熊大火燃燒著,隔著紅色的火焰他看見同族們惡意的眼神,他們真的要他死,他們說他毀了常家的福氣,他必須死去,在大義的名下。
火燒了很久,他們走開了,以為妖物被消滅了。
天下起雨,火被澆滅,他還活著,全身被燒傷的疼痛讓他止不住地慘叫,沒有人幫他,空曠的野外只有他一個人,還有如嗚咽的風聲,像在嘲笑他的落魄和悲慘。
他以為他會死,可是沒有。
妻子過世那天他遵守了當初新婚時的諾言,他要和她同年同月同日死去,天上下著雪,湖面結了很厚的冰,凜冽地風捲著冰屑刮破了臉,很多道的血痕,再被凍起,他拼命地砸著冰面,雙手流血,冷得沒有知覺,只有執著的必須陪她死去的念頭。
他跳入寒冷的湖水,沉下去,以為會就此死去。
可是沒有,他醒來時水溫柔和,不知是多少年後。
他是一個妖物,一個不會死的人。
他曾經不想活著,不想被人發現,他隱居了很多很多年,他曾經想像一座山,一條河,一塊石頭,只做單調的背景,不想被人關注,不想被人溫暖,可是現在,不同了。
他愛上了一個人。
他想和他在一起,並且情願接受那個人死後繼續成百上千年的心痛與孤單。
但是即使是這樣,他都做不到了。
陳醫生咳嗽了一聲:“常生?”
常生回過神,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著。
“你別怕,我不會把我的研究成果公佈出來,不會讓你成為研究品,我說這些只是為了你承認,”陳醫生溫和地笑了:“你和小少爺不一樣,不,你和我們所有人,都不一樣。”
常生勉強地點頭:“我知道。”
“這份資料只有一份,我可以現在就當你的面銷燬。”陳醫生掏出打火機,放在潔白的紙張上:“只有一個條件。”
常生鼓起所有的勇氣,他乞求般地望著身邊的男人:“我不想……離開……”
“你喜歡小少爺?”
不,比喜歡還要多得多。
“那麼你更應該離開了,”陳醫生將紙張收疊起來:“你以前結過婚,難道小少爺就不要結婚了嗎,他還不到十八歲,他的人生已經被你規劃好了嗎?”
常生握緊了手,他低低地垂下頭。
“小少爺該有正常的人生,他還有家業要繼承,還有美好的前途等在前面,他以後會交真正適合的能在一起的女朋友,結婚,有孩子,過穩定的正常人生活,他和你在一起有什麼,快樂兩年然後抱憾終身嗎?”陳搖搖頭:“他的人生對你一個不死的人來說大概是無關緊要的一部分,可是對他一個普通人來說,就是全部。”
牆上的掛鐘突然響起來,敲了十下,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常生只覺得那鐘聲像敲在他的心上,讓他每一下都要震出血。
“利弊都和你說了,話說回來,你幫小少爺擋刀也好撞車也好,都是因為你體質特殊,如果你像普通人一樣容易受傷害死去,你還會這樣做嗎?”
我會。
可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