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窮鬼酸丁,踩死算了,何勞總管教訓。”黃總管道:“正要鬧個大動靜,把村裡的人引來好問話,省得咱們挨家挨戶的追查。”凶氣忽現,喝命道:“給我打啊!打的他哭爹喊娘!”眾隨從催馬將丁伯陽圍在當中,皮鞭揮落如雨點,盡往脊背腿胯抽擊。雖然痛入骨髓,卻避開致命要害,顯是常年打人的老手。
丁伯陽嘶聲慘叫,但風勢偏弱,喊聲傳不了多遠。黃總管目光移向後邊的草屋,指定最大那間道:“燒了這狗窩,不信沒人來。”丁伯陽猛然從地上跳起,顧不得傷痛,叫道:“不要,不要燒,燒不得。”情急慌亂,伸開雙臂擋住屋門,一口氣央告:“大屋用作村中學舍,燒壞了孩子們無處唸書。列位老爺請息怒,小人替你們召集村民。”
眾人大笑道:“吃一頓鞭子,君子變小人,真是天生的欲骨頭。”黃總管道:“你是此村的教書先生?”丁伯陽已昏了神,拼命作揖道:“只求莫毀學堂,小人任從驅遣,任從驅遣……”
黃總管嘿嘿獰笑,使個眼色。兩側騎者縱騎跳上半空,長鞭揮出捲住房梁。馬蹄踩中泥牆,就勢發力往後急縱,只聽“撲隆”轟響,牆崩梁折,那學舍紙片似的扯裂,泥土草石紛雜墜地。丁伯陽驚怒交集,肚裡酒水翻湧,就想衝上去理論。忽然稚音“呀呀”,傳自破屋,竟是小嬰兒的啼哭聲。
這下眾人都愣了,黃總管道:“咦,狗窩裡有小狗。”一陣風吹開茅草,磚石堆中間躺著個男嬰,周身精光赤條,粉紅色的四肢不住扭動。說也奇怪,屋破時泥石砸落,嬰孩卻毫髮無損,連草屑灰塵也未粘上,冥冥中似有鬼神佑護。黃總管訝然道:“常說窮人命欲,果然不假。這天寒地凍的身無遮蓋,小窮鬼居然活氣十足。”對丁伯陽笑道:“你這狗才挺會算計嘛,新生兒子大冬天光屁股,衣褲尿布一概省了,攢下錢自個兒買酒吃。”
丁伯陽兩眼死盯那嬰孩,驚詫道:“這,這不是我兒子,這是誰家的孩兒?”尋思剛才獨坐門前,何人將一個嬰兒放進家裡,自己怎地毫無知覺?黃總管眯眼端望,常言道“三朝孩兒醜似驢”,那小東西皮皺毛禿,如同沾滿血絲的生肉團。黃總管越瞧越厭煩,道:“生下這麼個玩意兒,你老婆絕對長的比豬還醜。”丁伯陽道:“我老婆?我結髮妻病故十多年,焉能生此幼子!”
黃總管道:“連親爹都不認,活著是多餘。咱也別手軟了,來呀,點火燒屋!”兩騎應聲馳近,手拉馬鬃毛,一霎紅光飛掠,從馬嘴裡噴射兩道焰流,登將草房點燃。眾人鼓掌齊贊:“呼焰豹大顯神威!”丁伯陽魂飛天外,耳聽嬰孩哭喊,一股勇氣直貫頭頂。當即貓腰衝進火場,手腳並用扒開碎礫,抱著那嬰孩跑出前門。幸而火焰被土牆阻了勢頭,只烤焦發須,沒燒傷體膚。黃總管冷笑道:“若非親生兒子,怎肯捨命相救?這狗奴才當面扯謊。”
丁伯陽抱定嬰孩,昂首怒斥:“賊子!秦壽!縱火焚我學堂,初生幼兒都不放過,喪盡人倫天良!”
這時四方腳步急促,許多村民望見火光,提水桶趕來施救。眾騎者立即分作兩撥,五人仍圍著丁伯陽,七騎上前阻攔村民,呼喝道:“都老實點站著,聽候總管老爺支派!狗東西耳聾了!還敢亂跑!”皮鞭“呼呼”的人堆裡狠抽。眾村民自由自在慣了,幾時受過外人的奴役?當下群情激憤,婦女跳腳指罵,漢子操起棍棒還擊,怎奈對方騎著高頭大馬,鞭子又快又重。村民們抵擋不住,紛紛抱頭退避。黃總管暗忖“山裡泥腿子野的很,須得殺雞儆猴,讓他們明白違抗命令的下場。”
惡念甫生,“刷”的拔出腰刀,照定丁伯陽道:“老爺頭回入川,拿你發個利市!”運臂當頭劈砍,力道迅猛,勢將丁伯陽連嬰兒劈作兩半。忽然眼裡一花,慘叫刺耳驚心。黃總管定神看時,丁伯陽和嬰兒好端端的仍在當前。一名手下滿身是血,左臂已被齊肩斬斷,翻落馬鞍殺豬似的叫喚。黃總管駭然,暗想刀鋒分明砍向丁伯陽,怎會誤傷隨從?驚疑之餘殺心更盛,半轉身手腕後甩,蓄足勁欲再砍,那刀子卻似嵌入鐵壁銅牆,休想扯動分毫。
黃總管情知身後有異,猛一扭頭,只見倩影婷婷,一位紫衣少女冷面相對,筆直的站在刀尖上。黃總管大奇,胳膊肘往身前挪,卻又能動了。那少女也隨鋼刀平移,足尖踩刀尖,輕飄飄渾若無物。黃總管目眩神搖“是妖精!是鬼魅!?”沒等回過神,忽見少女後仰躍向空中,指端兩道黃光飄落草屋,一圈圈盪開,狀如金菊怒放,火焰瞬間熄滅。幾縷餘煙飄散,少女忽又站於刀口,一去一返兔起鶻降,身形輕靈飄逸。
在場眾人全看傻了,踮足伸脖有如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