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歲,蓬頭詬臉,一張臉被寒風颳得如未熟的李子,青的嚇人;嘴唇卻似半熟的茄子,紫中透黑;一雙小手如熟透的柿子,紅腫得發亮。小乞兒進到店內兀自瑟瑟發抖,見滿桌子的酒菜,吞了吞口水,向幾個書生道:“幾位大人行行好,賞小乞兒點飯菜填填肚子。”那幾書生中為首的叫言難初,肚中有些許墨水,好在人前賣弄,眾書生都尊他為長。這時他剛唸完一句“飛雪連天遮白日,”正沒有下文,見小乞兒來乞討,大為氣惱,道:“去去去!這哪是你乞討的地方,沒的攪了大爺雅興!”說完便要將他推至店外,卻見他滿身汙詬,怕髒了手,平推出的手又停在半空。掌櫃的見狀,忙從櫃檯旁走過來,邊向幾位書生連聲道歉邊對小乞兒厲聲喝道:“你個小兔崽子,瞎了你的狗眼,沒見幾位公子正在吟詩嗎?出去,出去!莫讓我酒樓沾你晦氣。”說罷大力一推,那小乞兒身體單薄,本就弱不經風,哪經得正當壯年的掌櫃一推?只聽得“卟嗵”一聲,小乞兒跌倒在店外雪地上。小乞兒掙扎著要站起來,可餓了三天,哪還有什麼力氣?又聽得“卟嗵”一聲,再次撲倒在地。眾書生見狀哈哈大笑。一個店小二心中不忍,磨蹭著要出來。掌櫃的見了道:“小三兒,你要出去,就別進來了。你娘治病借的五兩銀子,拿現銀還來好了。”小三兒聽言,忙將踏出門外的一隻腳收了回去。眾書生見店小二被掌櫃一句話說了回來,又是轟堂大笑。
門外小乞兒掙扎了半天,方才起來,不敢再進屋去。眾書生見著無趣,有人喊著讓言難初將詩做完。言難初本就是半瓶子墨,唸了一句,便難有下文,嘴中仍叨道:“飛雪連天遮白日……”
店外忽然有人念道:“畜生快活人難活”。只見一個老乞丐,扶著小乞兒走進店來。那乞丐也是衣衫襤縷,卻顯得神采奕奕,渾不似風雪中走來,更像是哪座仙山下來的活神仙。
幾個書生聽出乞丐話中帶刺,當下也不顧了讀書人的斯文,破口便罵:“老匹夫,爺們在此做詩,你恁的插什麼嘴?”言難初道:“晦氣,晦氣,今日這酒是沒法喝暢快,詩也難以做成了。怎一日之內竟撞到兩個乞丐?”掌櫃的聽了,忙上前道:“各位公子爺息怒!”對乞丐怒喝道:“你這花子好不知趣,人家相公吟詩助興,你張個鳥嘴說個甚?去去去,此地不孝順你這種爺。”說罷便要似那小乞兒般推出店外去,誰知一推之下卻像是撞到了牆頭,那乞丐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兒。那乞丐微微一笑道:“生意人莫要狗眼看人低!”說著端起言難初身前的酒杯,就要往唇邊送去。言難初見狀,忙伸手去搶酒杯,怒道:“你這瘋花子,沒錢要喝便宜酒嗎?”酒杯“啪”的一聲,摔碎在地上。那乞丐卻不再看那酒杯,對掌櫃的說道:“有這個,掌櫃的也不孝順嗎?”說著又是“啪”的一聲,將一錠銀子按到桌上。那銀子少說也有四五兩。掌櫃的本是個勢利眼,見了銀子頓時兩眼放光,忙上前賠笑道:“瞧我這眼濁的,竟不分了好歹,實在是對不住!小三兒,好好侍候這位爺。”說著便要銀子揣入懷中,卻被那乞丐按住。“留下二兩我給這位小哥置套衣服,多餘的全歸你們,好酒好菜儘管端上來。”掌櫃的笑著答應,心中卻道:“花子就是花子,有錢也不捨得花。”往櫃檯稱銀子去了。
言難初心下生疑:“這臭花子哪來這一大錠銀子,莫非是偷的?”伸手到腰間錢袋中摸了摸,果覺得袋中銀兩少了。上前至櫃檯道:“掌櫃的且慢稱銀子,這銀子是我錢袋中的。”那乞丐本已在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聞言上前道:“讀書人學什麼不好,卻學無賴血口噴人!你說銀子是你的,可它怎生到了我手中?你叫它,它會應嗎?”眾人只見他手中忽地多了錠銀子,哪曾看見他從哪掏出來的。眾書生盡是些只讀經詩的呆子,從書中哪學得來耍賴的功夫。言難初氣得臉紅耳赤,卻苦於無法回答,只能拂袖而去。眾書生見兄長走了,也各自散去。
掌櫃的眼見一場糾紛難免,卻見眾書生散去,店中只剩兩個乞丐,心中叫道“晦氣”。卻不敢得罪客官,悶悶的將銀子稱了。一稱之下,竟有六兩,自家便得了四兩,心中不快一掃而空,忙招呼小二好生侍候。
不一會,店伴們將酒菜端了上來,兩乞丐好一番狼吞虎嚥。一旁的掌櫃和眾小二都暗道:“這兩人該有多少天沒吃了啊!”不出半刻,兩人便把上來的一桌飯菜都吞了個精光,那老丐還喊著要再上些飯菜。掌櫃看著心中發毛:“乖乖不得了,照他們那般吃下去,四兩銀子莫說賺了,賠也賠給他們了。”好在那老乞丐吃了再上來飯菜後沒再要了,卻將兩壇上等好酒喝了個壇底朝天。那老乞丐喝完酒,滿意地擦了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