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一半。”他目光停在屋樑上,“一大半是研究文學。”
“木工有什麼研究的,研究文學我還有點興趣,因為研究文學……”
“研究文學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因為研究文學不單純研究,說穿了就是研究兩筆的‘人’,‘人’是人類社會上最難研究的東西。醫生研究不透,作家研究不了。”他將目光又移向我,
臉上露著極含蓄而又深奧的表情,“一部文學作品,一定要有內容,要有深度,要反映一個特定的時代。你說談何容易?不過,幹任何事都很難,只要你肯下決心。古人說過,要得功夫深,鐵棒磨成針。當然了,還要看你的指導思想是什麼?目的又是什麼?無論什麼人研究東西要談社會價值,不能談自己的得失。俗話說,文不經商,土不理才,搞藝術的人要滿腹思
文,身上不能沾有銅臭。如果你只講經濟效益,乾脆就不要研究藝術,那就研究扒手,金錢來得最快……”
“扒手不能研究,研究多了會‘創造’條件坐牢的。”
“我告訴你,世界上任何人只要專心志致的研究一樣東西,都有一定意義和價值。你說我們木匠這一行沒有研究頭,我認為很有意義,是與人類生活密切相關的事。”
“你是冰封長江非一日之寒哇,對此已考慮很久了?”
“也可以這麼說,我已經繪了十二種立體組合傢俱圖型,準備用別名投稿。”他用坦率的目光注視著我,“在未繪圖之前,我寫了一段序言:‘中國的傢俱一直受到封建傳統模式的束縛,始終停在狹窄古板的範圍內。固然中國木結構製作文明全世界,但是,根據中國目前形勢和將來沒有這個必要,當然不包括對古老的名勝古蹟的保留。為什麼要這樣說呢?因為
現代傢俱一直受到古代工匠雕刻藝術的影響。花的工時木材很多很多,還沒有一定的貯藏量。所以根據人們的現實生活沒有這個必要。換言之,人們現代生活水平與傢俱一點都不協調。比如,現在一張滿花到頂的床,需要木材就是零點五立方,人工就是二十個,效果只能睡兩人。再比如一個三節頭豎櫃,需要木材零點三立方,人工十個,效果只能貯藏三床被胎。
而且根據城鄉人民現實生活水平根本不符合情理。我設計的傢俱:一是用料少,二是貯量大,三是省工時,四是佔天不佔地,五是隨意變化組合,六是美觀大方,直線條,一般用料最多
的成套傢俱不超過一個立方,每套三十五個工時就完成了,完全不要雕刻,平肩直撞。”
“看不出來,你還有點功夫呢,特別是你的序言,邏輯性較強,有說服力。圖,繪好了嗎?”
“圖,去年就繪好了,都是三檢視,都有詳細說明,就是沒有投出去,我這個人是一時風一時雨冷熱病。一時雄心大志,一時又心灰意冷。”
“你真可以,假設你要是搞個文學‘作品’肯定不費力。”
“搞文學不是像你說的那麼簡單,文學是語言藝術,不僅僅是文字功底,還要有紮實的生活基礎,要有提煉生活的本事,還要有活生生地再現生活的能力,自身要有文學細胞,離
不開敏銳的觀察力和豐富的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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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哥說得一樣話。”我毫無掩飾地,“他呢,不寫又想寫,寫又寫不好,開頭的,列提綱的,有寫幾頁的,有寫幾十個字的,桌上床上地上,反正到處是紙屑,還不讓人亂扔,狼籍的書還不給人整理,更不給人亂翻。他還說,十個有九個搞文學的人,書,都不整齊,不會寫的人,才會做樣子呢。他除上班之外,什麼事都不做,見縫插針拿筆桿子,經常通宵達旦,我估計他平均每天只有四五個小時睡眠……”
“他寫的是哪方面?”
“這我不懂,反正他寫寫撕撕,撕撕寫寫,反正紙到他手上或多或少都寫上字,反正他寫東西不能驚動他,否則會罵人,說把他文思打亂了。別人說他肯定寫不出來東西,他就忌諱
生氣。無論炎熱的夏天,還是寒冷的嚴冬,他總是苦攻他的作品。不過,我還是相信我哥的,比那些好逸惡勞的人好,不管他到底寫得成功與否,但他那鍥而不捨的精神;的確讓人敬佩。
他曾說過作家實際上是個演員,不過是幕後的演員,他同時能演無數個角色。對此,我爸不理解,不相信這些,他常自顧自地說,我怎麼養了這麼個呆兒子,世界上行當多得很,偏偏愛好爬格子,多次發狠要撕掉他的東西……”
“鄭板橋有首詩:咬定青山不放鬆,紮根原在破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