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好香菸的,這是公社幹部級別了,俗話說:公社幹部抽的兩邊分(大前門),大隊幹部抽的四腳奔(飛馬),小隊幹部抽的一角四分(勇土),社員抽的是八分(經濟),老頭在家抽的嗆得抱頭伸(旱菸鬥)。”
他這順口溜把我們逗笑了。我看他酒喝得很香,我說:“我們也好常時間不喝酒,不過,我們女孩子根本不想酒喝,中秋節那天正好是月圓的生日,我們倆只喝了一杯酒,後來剩下
的被我倒了。”
“不提中秋節了,提起中秋節,我的淚水要往肚裡流。”他驀然沉了臉,面頰上使人讀到許多委屈。於是,他猛烈地吸著煙,吐出的煙霧簡直把桌上萊碗都籠罩了,重嘆輕言的,“連午飯都沒有吃著。”
月圓臉上頓時佈滿了同情:“怎麼午飯沒有吃著的?”
“那天,我們四個人幾乎把零錢都湊上了,只有四塊七角四分錢。”他猛的連喝了三小杯都沒有夾菜,“他們強迫我上集買菜。我不願意去,他們三人磨拳擦掌欺負我,揚言不去就不給你中飯吃。而且他們又是一條心,一呼百應。本來隊裡又忙,誰缺半天工,倒扣兩天工分。最後在他們的威脅下只得順從。當我到了集上,掏錢買菜時發現錢丟了,不知是丟了,還是被人偷了。於是,我只好灰溜溜地回來。他們得知後,說我有意把錢賺起來了,就和我大動肝火。我是為人不做虧心事,就和他們賭咒發誓地罵。王立那東西狠狠地揍了我兩拳。那兩人也立即蜂擁而上,沒頭沒腦地打我。”他又指著牙,“你們看,我這顆門牙就是他們打掉的,最後他們燒飯居然不讓我吃……”
“那為什麼不告訴隊長?”我憤憤不平地問。
“告訴隊長有什麼屁用?”他又喝了兩杯,臉上脖子眼睛都紅了,聲音震駭而又憤怒:“隊長包括隊裡所有的人,對我們恨之入骨;說我們偷人家雞子,偷糧食,人人把我們看成是眼中釘,肉中刺……”
“你們究竟偷投偷?”月圓問。
他顫抖地拿著火柴送到嘴上,結果忙擦火柴,又沒點著,我們想笑又不值得笑,是酒醉得他無法自拔的。月圓伸手拿香菸遞給他,然後他手顫顫地擦著火柴,猛吸著:“我們那個生產隊,全他媽的王八蛋,那天下午,王立在公場上看到一隻雞子,大概是被黃鼠狼咬死的,當時還有點氣,就被他拿回來燒給大家吃了。到了晚上,人家找不到雞子就估計是我們偷的,
正好來查時,發現我們這裡的雞毛就是他家雞身上的。不用說,就是我們偷的。久而久之,無論哪家東西不在就是我們偷的,而且生產隊全他媽的偷星下凡,天天不是張三家不在東西,
就是李四家不在東西,沒有一天安寧過……”
“你看,牆倒眾人推,把我們知青說得太不如人了。”我對月圓說:“看他們像偷的人嗎?”
他不忌諱:“談偷草,我們是偷的,隊裡分的草根本不夠燒,只好晚上輪流去偷,糧食確實也是偷的,真正不夠吃,我們每天四個人要盡吃就要六七米,這從哪裡來呢,又沒有東西賣,你們說呢?”他的眼睛裡淚水汪汪的,似哭似笑:“像你們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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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桌萊,我們在鄉下還從來沒有吃過,更沒有人請我們吃。麥子下來,誰都不願意吃麥仁,結果米吃完了,全吃麥仁,咽得頭伸伸的,連屎都拉不下來,這像人的生活嗎?連他媽的豬狗都不如。在割稻的時候,又分下來挑稻把,田裡爛泥又陷人,我的腿又短,一直肩一用勁,腿就陷去半截了,兩頭的稻把死死地吸在田裡,硬拖硬拉地上了田埂,力氣全完了,到中到晚又吃不飽,你們看看這日子能活下去嗎?社員們都不在乎,他們到時候餓了,有自己家小孩送去,年老人在家燒飯,有著三代人才能種田呢,我們呢,餓了只得到塘邊上捧幾口涼水充飢……”
此刻的月圓在流淚地愣著。
他眼睛裡佈滿了紅絲,臉由紅又轉白了,白得有點慘,淚水汗水糊塗了一臉,死死地盯著月圓:“你為什麼要哭,還是下雨給我看,你……你……你真是小氣鬼,怕我把這幾碗萊吃光,是不是,是你們留我的,又不是我要……”
“劉成,我們不是小氣鬼,你已經醉了,月圓是在同情你們男知青的遭遇”……
“同情,誰要你們同情,你吳月圓一家才要人同情呢,一家人個個被批鬥。你李素蘭又不是好人,說我醉了,哈哈哈,我才不會醉呢,再來兩瓶,我——我都不在乎,我喝水還能喝幾大碗呢,不要說是酒了……”
他那高一聲的,低一聲的,把人嚇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