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來覆去,無辜的火柴被他折磨得嚓嚓響。
“大概就是基本功難學,”月圓忽然大長興趣,似乎把鬱悶巳久的情緒拋之九霄雲外了。此刻臉蛋紅樸樸的,烏黑髮亮的眸子柔柔的拋向他,聲音又輕又脆又嫩,“記得四年前我爸爸請來兩個木工師傅做傢俱,那小徒弟可憐刨得滿頭大汗,老師傅還向他大發老火,說他刨料全‘橋的’。後來打眼又罵他打歪的,斜的,又太淺。”
“這些告訴你,你就不懂了,”他驕傲的回答月圓的話,目光偏偏落在我臉上,那一雙動人心的、灼熱耀眼的光,逼得我真不敢與他對視,“按行話說,眼要斫得深,三鑿移一分,換句話說,眼要斫得深,面前掏成坑,身體要坐正,鑿柄要垂直。談基本功,按老師傅們說,大鋸三天,梳鋸七天,刨子一年,斧頭砍一世砍不全。總的來說,要把木筆構東西搞好,就在於一料二線三打眼,線要準確,料要規矩。” .
他這一整套的順口溜,和他那一副含蓄的表情,自然而然的收服了我們。我欽佩地說:“幹個木匠不容易,但相當實惠,就連我爺爺也常說過,荒年餓不死手藝人,這行牽涉到千家萬戶,尤其是木匠這行,真是個崇高的職業。”
“崇高個鬼,無路可走的人,才幹這下賤的職業”他戲笑著把火柴盒摔在桌邊,差點兒滑掉地上。他這一動作弄得我們莫名其妙,我與月圓觸目了一下,私下裡想,這人才滑天下之大稽呢,是不是從神經醫院溜出來的,莫非我們與他“話不投機”而“弄巧成拙”,使他大發牢騷。王大媽一聲不吭,臉上猝然間結下了厚厚的雲。
他臉上又帶著股複雜的、困惑的、惆悵的、憂愁的表情,憤憤然地說:“大隊幹部、生產隊幹部還說我們這些人不務正業,是外流,是搞資本主義,要割掉我們這些資本主義尾巴。“他說話時,眉頭深鎖,把火柴棒一截兩根,把兩根又截成四根根,頓時一種莫名的掃興向屋內襲來。
大媽搖著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伢子”……。
月圓覺得沒趣了,但細膩酌臉頰上好像在抽動,好像是情。大家都在沉默。 &;#8226;
片刻,尷尬的氣氛不能再容納我們了,月圓彬彬有禮的招呼了他們孃兒倆,我帶著燈就到了我們的“家”——隔壁。
燈一熄,夜靜得像死的一樣,萬籟俱寂,雖聽不到像城裡那些震耳欲聾的聲音,但是總覺得煩躁,床上不但硌人,似乎長滿了刺。她輾轉我反側,相互在折騰呻吟著的床。
“農村沒有電,幸虧主大媽事先準備周到,得心應手,”我又坐起來,重新燃亮了煤油燈,自言自語的說:“這下取消了媽媽在家對我講的‘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的顧慮”。
我沒精打采唸了幾句,但月圓始終不理我,我頓時感到難堪,惘然,這貴族小姐不好惹的。何況這不是一兩天的事兒,這麼倒黴的,她如果天天如此文縐縐的,非把我逼死不可。我又強打精神,臉老皮厚的逗她:“哎,吳月圓,我看你好像有特重的心事一樣,從離家到現在你講得數過來的幾句話,難道和我在一起不高興嗎?難道我們今天才認識的嗎?難道你討厭我嗎?難道……。” :
“都不是,”她慢吞吞地坐起來,垂著睫毛,冷冷的說著,
“有什麼可講的,今天走這麼遠的路夠疲憊了,再說才開始離
家總有點牽腸掛肚的,不如睡下來慢慢思念,慢慢安慰自己。”
“哎,你爸爸老朋友多,可以找找關係不下來,免得你如此受罪。”
“沒有人叫我下來,是我自願的,媽媽說這樣做很好,是不
會耽誤我“前途”的。自己應走自己的路。再說,如果在家看我爸爸整天緊蹙眉頭,會使我擔心,看不到就罷了。”她又抬頭用一雙晶瑩透亮的眼睛望著我,“不過,出乎預料之外,隔壁這王大媽對我們熱情的,‘待以貴賓之禮’。”
“我看她那兒子長得俊俏俏的,就是有點‘神經病’,說變就變,剛才要不是翻臉,我們還多玩一會兒。不過,他媽遇到他也無可奈何,顯然,為他樂而樂,為他憂而憂”……。
“你小聲點,”她打斷我的話,警惕的說:“不要被他母子倆聽見,假設要不是隔一堵蘆芭牆就等於是一家。”
“沒關係,就是聽見也無關,再說王大媽告訴我們的,耳朵有點沉。她兒子說看什麼公場去了,要是她兒子在家不能高聲,說了你該看到他那眼睛就能看出他是個精明的人,眼高於頂的,不是久居人下的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