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針對載漪的話反駁,十分有力,於是連日上疏諫勸而一無結果的太常寺正卿袁昶,幾乎用吼的聲音說道:“拳匪不可恃,外釁不可開。臣今天在東交民巷親眼看到,拳匪中了洋人的槍炮,屍骸狼藉,足見他們的邪術,都是哄人的話。至於洋人以信義為重,臣在總署幾年,外洋的情形,自問頗有了解,各使照會請歸政一節,干涉他國內政,萬國公法所不許,臣保其必無這個照會!臣可斷定,出於偽造。”
“偽造”二字還不曾出口,端王已經回過身來,一足雖仍下跪,一足已經踮起,戟指袁昶罵道:“你胡說八道,簡直是漢奸!”
殿廷之上,如此粗魯不文,全不知禮法二字,慈禧太后覺得是在丟旗人的醜,大為不悅,當即厲聲喝道:“載漪!你看你,成何體統?”
載漪還臉紅脖子粗地不服,在他身旁的濂貝勒,也是他的胞兄,使勁扯了他一把,他才不曾出言向慈禧太后爭辯。就在這時候,太常寺少卿張亨嘉,有所陳奏,極力主張拳匪宜剿。只是他的福建鄉音極重,好些人聽不明白他的話,因而話到一半,便為人搶過去了。
搶他話說的是倉場侍郎長萃,“臣自通州來,”他說:“通州如果沒有義和團,早就不保了!”
“這才是公論!”載漪一反劍拔弩張的神態,很從容地讚揚,“人心萬不可失。”
“人心何足恃?”皇帝用微弱的聲音說:“士大夫喜歡談兵,朝鮮一役,朝議主戰,結果大敗。現在各國之強,十倍於日本,如果跟各國開釁,決無僥倖之理。”
“不然!”載漪全無臣子之禮,居然率直反駁:“董福祥驍勇善戰,剿回大有功勞,如果當年重用董福祥,就不會敗給日本。”
“哼!”皇帝冷笑了,是不屑與言的神情,但終於還是說了一句:“董福祥驕而難馭,各國兵精器利,又怎麼可以拿回部相比?”
看載漪有詞窮的模樣,慈禧太后有些著急,急切之間,只想找個親信為載漪聲援,所以一眼看到立山,毫不思索地說:“立山,外面的情形,你很明白,你看義和團能用不能用?”
立山頗感意外。他一向只管宮廷的雜務,廟堂大計,不但他有自知之明,從不敢參預意見,慈禧太后亦從來沒有問過他,這天無非隨班行禮,聽聽而已。那知居然會蒙垂詢,一時愣在那裡,無法作答。
不過,這只是極短的片刻。定一定神立刻便有了話,是未經考慮,直抒胸臆的話:“拳民本心並不壞,不過,他們的法術,不靈的居多。”
這一下,變成慈禧太后大出意外,原來指望他幫載漪說話,誰知適得其反。氣惱之下,還不曾開口,載漪可忍不得了。
“用拳民就是取他們的忠義之心,何必問他們的法術?”載漪厲聲說道:“立山一定跟洋人有勾結,所以今天廷議,居然敢替洋人強辯!請皇太后降旨,就責成立山去退洋兵,洋兵一定聽他的話。”
這一說將立山惹得心頭火發,毫不畏縮地當面向慈禧太后告載漪一狀:“首先主張開戰的是端王,如今退洋兵,應該端王當先。奴才從來沒有跟洋人打過交道,不知道端王憑什麼指奴才跟洋人有勾結?倘有實據,請端王呈上皇太后、皇帝,立刻將奴才正法,死而無怨。
如果沒有證據,血口噴人,他是郡王,奴才拿他莫可奈何,只有請皇太后替奴才作主。“
說罷“鼕鼕”地碰了兩個響頭。
“你是漢奸!”惱羞成怒的載漪,就在御前咆哮:“外面多少人在說,你住酒醋局,挖個地道通西什庫,送面送菜,不叫洋人跟做洋奴的教民餓死……。”
“載漪!”慈禧太后覺得他太荒謬了,大聲呵斥著,“這那裡是鬧意氣的時候!”
“皇太后聖明……。”
“你也不必多說!”慈禧太后打斷了立山的話,而且神色亦很嚴厲。接著,便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法,作了結論:“今日之下,不是我中國願意跟洋人開釁,是洋人欺人太甚,逼得中國不能不跟他周旋到底。”說到這裡,用極威嚴的聲音向皇帝說道:“皇帝,你跟大家親口說明白!”
這是逼著皇帝親口宣戰。如果慈禧太后單獨作了決定,皇帝自然忍氣吞聲,逆來順受。
而明知不可為而強為,只為逞一時意氣,不顧亡國之禍,卻又將斷送二百多年大清天下,萬死不足以贖的奇禍大罪,強加在完全違反本心的皇帝頭上,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一件事。
然而積威之下,又何能反抗?皇帝有反抗的決心,但缺乏反抗的力量,此時此際,有如落水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