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答說:“衝你這句話,我就委屈我自己好了。”
這樣談到天黑,聽差來請示,飯開在何處?李蓮英先不答他的話,問一句:“今兒有什麼看得上眼的東西請立四爺?”
“蒸了一條鹿尾。”
鹿尾是“八珍”之一,貴重在猩唇、駝峰、熊掌之上,但李蓮英卻大搖其頭,“胡鬧!”他說,“這種有名無實的東西,只能唬老趕,端出來不是叫立四爺笑咱們寒磣?”
聽差毫無表情地說:“還有個火鍋。”
“有些什麼東西?”
“關外捎來的野味。”聽差答說,“樣數不少。”
“那還罷了。我也懶得動了!”李蓮英看著立山問:“就在這兒吃,好不好?”
“那兒都好。”
於是聽差悄然退出。不一會復又回身入內,打起簾子,另有兩個人抬著桌面,接踵而來,是仿上方玉食的辦法,一張桌面往大理石方桌上一套,現成的兩副杯筷,六碟小菜。所用的五彩瓷器,立山入眼便知,是富貴人家都難得一見的整桌的康熙窯。
六個碟子在精於飲饌的立山看,亦知別有講究,宣威火腿,西安臘羊肉,錦州醬菜,都是市面所無的珍物,本地出產的只有一碟小黃瓜,非時之物,昂貴非凡,一條就值一兩銀子。
“喝什麼酒?”
“還是南酒吧!”
南酒就是紹興酒。李蓮英“在理”,自己煙酒不沾,但家有酒窖,為立山開了一罈十來年陳的花雕,是十斤的小壇,說明白,立山喝不完得帶走。
“菜不多。”聽差為主人宣告,“火鍋不壞,讓四爺留著量吃火鍋。”
等火鍋端上來,聽差報明內容,是滿腹皆黃的“子蟹”熬的湯,內有關外來的“冰雞”,就是野雞,但非極肥的不作冰雞,是內府貢品,連王府都難得吃到的。此外有遼河的白魚,寶坻的銀魚,以及來自東南的海味,總共報了有十五六樣之多。
“唉!”立山嘆口氣,作出豔羨的神態,“飲食上頭,我也算講究了!誰知道竟不能比!”
“那也是四爺。”聽差答說,“差不多的客人,可用不著這麼講究,貨賣識家。”
聽得這一句恭維,立山越發高興,快飲豪啖,李家主僕都很高興。吃完已經快九點鐘了,立山知道李蓮英睡得早,便很知趣地摸摸肚子說:“不行!我得走了。”
“怎麼著?肚子不舒服?”李蓮英很關切地問。
“不是!”立山笑道,“我那能那麼洩氣,吃一頓好的就鬧肚子。我是想趕快回家,灌普洱茶去。”
普洱茶消食,這是表示他吃得太飽了。李蓮英便吩咐聽差:“去看看,冰雞、白魚,還有不?給立四爺帶點兒回去!”
立山也很高興,因為物輕意重。多日來因為與載瀾結怨,耿耿於懷之際,亦不免惴惴不安,如今有李蓮英的解譬慰勸,情意稠疊,便覺有恃無恐,大感輕鬆。因而出手更加豪闊,對李家下人,一賞便是二百兩銀子之多。
※ ※ ※假皇帝的疑案,終於告一段落。從湖北傳來的訊息,張之洞曾經親自提訊楊國麟,供了實話,說是本名叫李成能,山西平遙人,原來在京師做生意,只為性好遊蕩,結交了好些損友,以致破家。其後受了一名“會匪”洪春圃的教唆,異想天開,串成這麼一個騙局。原意是由兩湖到兩廣,只要有那個封疆大吏入彀,便打算大大地騙一筆錢,遠走高飛,逃往外洋。這話是否實在,洪春圃又是何許人?張之洞都未細問,反正悖逆狡詐,罪在不赦,秘密處決以後,密電軍機處報聞,就此了卻這重公案。
有人說:李成能口中的所謂“洪春圃”,實無其人,而教唆他串演這個荒唐騙局的,乃是一個陝西人李來中。此人從小就習聞他的“同鄉先輩”李闖王、張獻忠的種種傳說,洪秀全金田起事,“天京”開國的始末,亦聽得很不少,因而頗有大志,亦工於心計。他暗地裡思量,從古帝王創業,不外乎三條路子,一是一方勢豪義名在外,時逢亂世,眾望所歸,起事奪天下;二是佔山為寨,招兵買馬,由抗官府而抗朝廷;三是借神道設教,盅惑鄉愚,見機行事。忖量自己的身分、力量,只有第三條路子可走。因此,早就有了一個伏筆,編造了一段詭譎的故事,說他母親生他時,曾夢見神龍,八字中又有“三辰”之異。不說“四辰”
就是他的高明之處,留下一點缺陷,更容易使人相信。當然,這些話他自己是很少提到的,甚至有時還裝出諱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