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的。有些人是不願他往上爬,怕他一冒上來,相形見絀,就會失勢,有些人是覺得他平時過於跋扈,應該加以裁抑,還有些對慈禧太后固然嚴憚,而對皇帝卻也存著一片深藏未露的惓惓忠愛之忱,看榮祿唯知有母,不知有子,內心憤慨,當然也不會替他說好話。因此,榮祿得找個人替他開路,才能內召大用。
楊崇伊的第二個摺子,便是替榮祿開路,建議“即日宣召北洋大臣榮祿來京”,來京幹什麼呢?不能明言讓榮祿入軍機,即使能說,榮祿也不願意他說,因為大學士在軍機上行走是真宰相,恥於為從五品的監察御史所薦。
因此,楊崇伊找了個藉口,說康有為在逃、梁啟超亦未拿獲,康廣仁、譚嗣同雖被捕而未處決,深恐康黨勾結洋人,以兵艦巨炮相威脅,應該即日宣召北洋大臣榮祿進京,保護皇太后及皇帝。
但北洋為海內第一重鎮,不可一日無人,榮祿進京保護聖躬,總得有人替他才行。楊崇伊這三年來苦心孤詣,想在朝中掀起一場大波瀾,目的就是為了此刻可以舉薦一個代榮祿而鎮守北洋的人,此人非別,正是目前寄居賢良寺,侘傺無聊,鬱鬱寡歡的文華殿大學士李鴻章。
原來楊崇伊與李鴻章是至親。李鴻章長子叫李經方,雖為胞侄入繼,卻如己出,視為克家令子,而李經方就是楊崇伊的兒女親家。李大小姐閨名國香,嫁的是楊崇伊的長子楊圻。
楊圻字雲史,是個少年名士。他之得為相府嬌客。也許是看中了他的人才,但亦可能由於楊崇伊是江蘇常熟人,他的同鄉前輩翁同龢,以帝師之尊,頗得重用,李鴻章想以此淵源,對一向與他不大和睦的翁同龢,取得一種較為親密的關係。如果他真有這樣的企圖,那可是徹頭徹尾落空了!
楊李兩家這門親事,結在光緒十八年。那時的李鴻章,勳名功業,看來如日方中,其實是“夕陽無限好”。兩年以後的甲午之戰,北洋海軍,一舉成空。事先翁同龢及他的門下如汪鳴鑾、文道希,以及珍妃的長兄志銳等等,全力主戰,事後則翁黨紛紛糾參李鴻章,先剝他的黃馬褂,拔他的三眼花翎,最後奪了他的北洋大臣直隸總督。馬關議和回國,朝命入閣辦事,其間雖有賀俄皇加冕的海天萬里之行,訂下自以為“可保數十年無事”的中俄密約,但始終未獲重用,既不能入軍機,亦不能掌兵權,甚至連個總理事務大臣的兼職亦竟保不住。
李鴻章失勢,楊崇伊便無指望,因而恨極了翁同龢一黨。他看得很清楚,慈禧太后還是眷顧老臣的,只為皇帝聽信翁同龢,才壓得他的那位“老姻長”不能出頭,所以死心塌地做了“後黨”,處心積慮想剪除皇帝的羽翼。首攻珍妃的老師文道希,恰恰符合了慈禧太后不喜珍妃的心意。這次首先發難,奏請訓政,更是大功一件,自覺為“老姻長”效力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背後對人稱李鴻章為“老姻長”,見了面,楊崇伊仍然用“官稱”,恭恭敬敬叫一聲:“中堂!”接著將奏稿雙手捧上:“晚生擬了一個摺子,請中堂過目。”
“姻兄,不敢當!”李鴻章也很客氣地,用雙手相接。
展稿細讀,看完前面請召榮祿一段,李鴻章想了一下才往下讀:“至北洋緊要,不可一日無人,司道代拆代行,設有要事,尤恐緩不濟急。可否請旨飭大學士李鴻章即日前往,暫行署理,究竟曾任北洋,各將領皆其舊部,緊要之際,似乎呼應較靈。”
看到這裡,他停下來說:“多感盛情。不過,恐怕沒有什麼用處。”
楊崇伊一聽這話,大為洩氣,“中堂!”他說,“今日北洋,豈是袁慰庭所能主持的?
何況中堂朝廷柱石,久蒙慈眷,際此危疑震撼之時,當然要借重老成。“
“你說我‘朝廷柱石’,這話倒不錯,無非供人墊腳而已。”
李鴻章說,“今天的邸抄,姻兄看了沒有?”
“還沒有!”
“你看了就知道了!”
取來當天的宮門抄,李鴻章指出榮祿的一個奏摺,是為“督練新建陸軍直隸臬司袁世凱”規仿西制所設的“同文、炮隊、步隊、馬隊四項武備學堂”的官兵報獎,以炮隊學堂監督段祺瑞為首,一共保了十六員。奉硃批:“著照所請。”
“姻兄,袁慰庭要大用了,榮仲華如果進京,想來必是臬司代拆代行。是嗎?”
“是!榮仲華當面告訴我,一奉旨意,預備讓袁慰庭護印。不過,”楊崇伊特別提高了聲音,“他也說過,實在以中堂回北洋為宜。不過,他自覺身分差中堂一大截,不便冒昧舉薦,所以關照我上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