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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崤陽四處開花。到這些小煤窯挖煤的除了當地農民以外,安徽、四川、河南、陝西等地或者因為城市開發失去耕地、或者因為當地人多地少無法維持生存的農民,像潮水一樣湧流到了洛北高原,在黑暗的巷道里,為了每個月四五百塊錢,像原始人類那樣手腳並用,把沾滿礦工汗水和鮮血的煤炭送上地面,在地面上以歷史上從未有過的速度造就富人。

富人有兩類,一類是礦主——這些人深諳社會執行規則,先行投入鉅額資金打通政府關節,得到經營許可,然後就肆無忌憚地從煤礦工人身上榨取利潤;另一類是政府官員——這些手腳臉面都乾乾淨淨的人手裡的權力不但能夠變現,還能夠作為虛擬資本(股份)進入生產環節,在超高利潤中再分一杯羹。

蕭川告訴我說,這兩類人都是聰明人,聰明人都是善於掩飾財富的人,所以,儘管每天都有巨大的財富從崤陽縣地底下像泉水一樣湧流出來,但是你置身於崤陽縣城的街道上,除了混亂和喧囂之外,感覺不到財富對於社會的滋潤。修了很多俗不可耐的建築,開張了很多商店,但是這一切無法掩飾這塊土地之凋敝,無法掩飾大多數人無法擺脫的貧窮。

蕭川激憤地指出,資本和權力在貪慾的支配下,造成多少次礦難?可是這樣的事情為什麼直到今天還在繼續發生?關鍵的關鍵在於我們面對的是不良礦主和腐敗官員組成的強大利益同盟。

他認為,礦主和腐敗官員在公私兩方面均形成了利益共同體。從公的方面來講,礦業往往是當地的經濟支柱,礦業的好壞,體現了當地經濟發展的水平,也是當地主要官員的政績所在;當然,這種礦業經濟也有風險,就是一旦發生礦難,對當地主要官員的政績也是極大的破壞;在這種成也礦業和敗也礦業的格局中,考慮到礦業帶來的利益是現實的,而礦難的發生是偶然的,於是官員們為了自己的烏紗帽也就只能放手一搏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盼望礦主給自己出成績,期望命運不要給其開玩笑出礦難。從私的方面講,礦山的經營,在肥了企業主的腰包的同時也充實了腐敗者的口袋,當地官員就和礦主結成了同盟。我們的制度為淵驅魚,為他們走到一起創造了條件。

在洛泉大學開會期間,蕭川向我介紹了上述情況以後,鄭重地斷言:“如果國家再不採取措施,就要出大事情。”

我看著蕭川因為敘述這些事情而激奮起來的面容,心裡很不是滋味。這些事情驗證了我從新聞廣播上對於這類事情的瞭解,它作為事實沉甸甸地落在了我面前。但是,當時我想的似乎並不是這些事情,我在想:蕭川為什麼要花那樣大的氣力去寫商子舟?和他剛才講述的事情相比,商子舟多麼遙遠啊!究竟是什麼東西使他在對現實觀感和文學表現之間造成了阻隔?

這真是耐人尋味。我什麼都沒說——我想起了我和蕭川大致相同的履歷,想起了我也曾經經歷過的摸索。人要看清眼前這個世界需要時間。這也是我不想讓蕭川陪同我到崤陽的原因嗎?我不知道。

我特意到著名的“春生記”月餅商店買了幾斤月餅。蕭川告訴我說,目前崤陽縣能夠拿得出的特產也就是“春生記”月餅了。“春生記”月餅商店是一個副縣長的妹妹開的,現在好生了得,目前已經把分店開到了洛泉和靖州,把錢賺海了。

我知道蕭川說的那個副縣長叫金超,僅僅兩年以前還是我在北京一個單位的同事。金超是崤陽縣人,他是從這裡考大學到北京,在北京參加工作,結婚,離婚,後來因為一些很複雜的原因被迫離開單位,應聘到這裡當副縣長的。儘管我很想見到他,很想了解他的生活和事業狀況,但是我又害怕這個人和蕭川談論的那些事情有什麼關聯,害怕世界再次向我顯露出它的惡意和荒誕,我甚至連類似的聯想和推測都恐懼著。所以我沒有對蕭川說我認識金超,我到崤陽也不準備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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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在路上(3)

這樣,我就沒有在崤陽縣城停留,直接到馬家崾峴去了。

59。父親·母親·兒子(1)

從縣城出來的時候,天氣更加陰沉,濃雲包裹住了崤陽山,山上的建築消融在滾動著的霧靄之中。大地更加蒼茫,好像已經無力承擔自身的沉重。

儘管我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馬家崾峴村之荒涼凋敝仍然讓我感到吃驚。原來散漫著窯舍房屋的地方,現在到處是斷壁殘垣,樹木雜草瘋狂地生長,遮沒了人類活動的痕跡,看上去就像史前時期的一處遺址。造成這種狀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自從崤陽縣的煤炭生產大規模開展以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