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輕言、一根斷辮似乎意味著某種絕裂,有時候,一些話不需要去說,一些事物早已植根於人們血脈之中。
當唐浩然三人從房間走出時,柳重教以及柳麟錫三人臉色無不是微微一變,旋即神情又是一正,肅然而立的柳重教向唐浩然恭行一禮言道。
“唐君請!”
此時已經不需更多的言語了,有的只是一種肅然、一種凝重,今天的拜祭只有六人罷了,位於書院後方山頂的萬東廟最高處祠堂正寢三間,東西夾室各一間,前堂五間,寢閣與閣堂垂以簾,室內在祭祀時供奉明神宗和崇禎帝的靈位,在兩個牌位上貼白紙,上書“神宗顯皇帝神位”和“毅宗烈皇帝神位”。
一行六人進入廟內之後,首先看到一座石碑,只見碑上石刻著:
“嗚呼,函夏腥穢,九廟顛覆,天子之祠,寄降於稗海下邑、窮崖深谷之間,此天下之至變也。雖然使我東土義理則明,彝倫以定,以我當日君臣之志,上獻於先帝之靈,而永有辭於天下後世者,亶在於斯。其事微而其義深矣,彼拘拘以無於禮而擬於僭者,惡足以知之哉?”
碑上石刻文字間的痛心疾首之意頓時躍於一行人眼前,這隻令幾人心下無不是一陣感傷,從是先前懷揣著做夢之意的唐浩然,在進祠之後,神情肅穆的同時,內心亦越發恭敬。
唐浩然與韓徹、李涵三人莊嚴跪倒,稽首膜拜……祭臺上有書院準備著從國內帶來的土儀,這些祭品是特意從國內帶來的。
跪於神位前的唐浩然抬頭看著“毅宗烈皇帝神位”,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崇禎帝的絕筆,“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心有所思,眼眶頓時為之一熱,叩道時便於心間默誦祭文。
“惟永曆二四四年(1),歲次庚寅,遺民唐浩然,敢昭告於神宗、毅宗先皇之靈曰:甲申年間,滿清竊國,兩百四十六年奴役,以至今日國亡種奴,星河浩瀚兮;唯見漢唐;日月昭昭兮;故國有明,今日遺民於二帝靈前許誓,他日定舉兵反清,以復我中華,望二帝在天之靈保佑……”
雖是默湧,可些許喃語輕音依還是從他嗓間流出,不過卻沒有人說什麼,或許,這次拜祭對於唐浩然來說,不過只是一種態度,只是一種姿態,為了利用那些儒生而做的一場秀。
但置身此間,默誦祭文時,唐浩然卻發現自己整個人都沉浸於這種莊嚴而又悲痛的氣氛之中,以至於不可自拔。
在祭拜之後,唐浩然一行又來到了瞻星臺,這裡是摹寫御筆之處,這裡是朝鮮君臣摹刻明朝皇帝御筆和抒發思明之情的地方;自宋時烈開摹寫崇禎皇帝的御筆“非禮不動”之先河以後;以後又相繼摹刻了神宗御筆“玉藻冰壺”、“思無邪”望著石刻上的崇禎皇帝的御筆,唐浩然默默的念著這四字,但話至嘴邊卻又變成了。
“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
心念著這句話出自孫子兵法的言語,早已意識到自己過於張揚的唐浩然,並沒有前往煥章庵去觀賞御筆,而是選擇了離開,不過在離開時,唐浩然卻還是朝著那石刻看去,不過這一次吸引唐浩然的卻是宋時烈留下的“大明天地,崇禎日月”,或許對於他來對,對於“反清復明”並沒有任何興趣,畢竟他不姓朱,但這並不妨礙他對明王朝這個漢人的最後王朝充滿著追思以及莫名的好感。這種好感來自於後世,而此時這種好感卻又因於華陽洞書院感受到的思明氛圍,而越發強烈起來,對他心態上造成的影響,甚至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只是在離開時,心情相比於先前,反倒是更加凝重了。
在唐浩然一行走萬東廟後,回首看著“萬折必東”四字,這四字語出《荀子》,意為江河不論有多少曲折,也會向東流入大海,表明了朝鮮對明朝的忠誠,與“江漢朝宗”之意相同,
看著那四字,唐浩然的腦海中卻是浮現出五個字來。
“大中華思想!”
五字浮現時,轉身的瞬間唐浩然的唇角微揚,這正是自己欲喚醒的,不僅僅只是民族主義那麼簡單……一個帝國的構成從來不可能是一個民族!
這個帝國將是依據對文明的認同構成,正如同中國古代一般,自己所夢想的,不正是以中華思想為核心的“東亞文明”的振興嗎?
想要重現中國昔日的輝煌並不僅僅只是發展科技,同樣重要的是找回失落的中華文明,一個完全西化、甚至失去傳統文明的中國,有可能做為東亞的領導者嗎?有可能作為東亞文明的領導者,進而同西洋文明對抗嗎?